他咀嚼的動作才極其短暫地停頓一下。
他的頭依舊沒有抬起,布滿皺紋的眼角不易覺察地向上折起一絲細微的褶皺——但那絕不是愉悅的笑意,更像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那稀疏花白的頭發在燈下泛著脆弱的光澤。
席間的氣氛被林維泉的談笑掌控著,時而熱烈,時而平穩。
寧堃大多數時候隻是聆聽,帶著洞悉世事的淡然。
每當宴會桌上的轉盤緩緩轉動,各式佳肴如走馬燈般輪換至她身邊時。
她便會以一種不動聲色的優雅,用乾淨的勺子或公筷,為王傳宗布上一箸精心挑選的菜肴。
她的動作嫻熟優雅,指尖穩定得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傳遞過來的不隻是食物,更是無聲的權威指令。
寧堃唇邊那抹若有若無、含義不明的笑容弧度,像一枚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入林維泉緊繃的神經末梢。
他端杯的手幾不可察地一滯。
杯中的透明液體微微晃蕩,映著天花板上璀璨卻冰冷的水晶吊燈,碎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光斑。
那笑容太短促,太飄忽,仿佛隻是嘴角肌肉一個不經意的抽動,又像深潭表麵掠過的一絲陰風,快得讓人疑心是錯覺。
但林維泉知道不是。
寧堃的每一個表情,每一道眼風,都絕非無的放矢。
這笑容意味著什麼?
是對自己遲遲未向王傳宗敬酒的不悅?
他這才開始給王傳宗敬酒。
“王教授!”林維泉的聲音拔高了幾分,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熱情,瞬間壓過了席間低低的談笑聲。
他雙手捧杯,身體微微前傾,做出一個極為恭敬的姿勢,“你遠道而來,為我們鎮上的文旅曆史項目把脈獻策,勞苦功高!”
“這杯酒,我敬你!祝你身體健康,學術長青!”
他仰頭,將杯中辛辣的白酒一飲而儘,喉結滾動,火線一路燒灼至胃底。
這杯酒,敬得突兀,敬得用力過猛。
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份突兀。
寧堃臉上的那抹不明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瞬。
隨即隱沒在平靜無波的麵容下。
林維泉放下空杯,臉上堆著笑,眼角的餘光卻緊緊鎖在寧堃身上。
這杯酒,是敬給王傳宗的,更是敬給寧堃看的。
它傳遞著一個明確的信息:我看到了你的提醒,我立刻執行。
但這絕不意味著自己對王傳宗的輕視有所改觀。
一個靠挖掘些邊角料史料混了點名聲的“教授”,能有多大的料?
不過是推出來的一枚棋子罷了。
他林維泉敬酒,敬的是寧堃背後的勢,而非王傳宗這個人。
江昭陽對坐在對麵的寧淩淇暗地使了一個眼色。
他扶住桌沿的手微微用力,身體隨之離開椅背。
椅子腿蹭過光滑的地磚。
發出輕微而清晰的刺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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