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包裹、浸透了府尹衙門後院的二層小樓,膳食廳內燭火搖曳,將眾人的身影投射在牆壁上。
何能與金娘坐在下首,二人神色恍惚,短短幾個時辰,他們經曆了從階下囚到座上賓的跌宕,此刻掌心仍沁著冷汗,連案上珍饈的香氣都無法驅散心底的驚惶。
府尹大人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盞沿氤氳的熱氣模糊了他半張臉,卻遮不住眼中算計的鋒芒。
他似不經意地瞥向何能,喉間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輕咳。
何能渾身一震,這細微的暗示如同驚雷,他慌忙起身,錦袍下擺掃過案幾,帶得杯盞微微晃動。
“向師爺,表妹婿……”何能踉蹌著走到向平身前,雙膝微屈似要下跪,眼眶泛紅,聲音裡滿是哭腔,“我也是身不由己啊!趙員外拿金娘性命要挾,我……我若不從,他當場就要了她的命!麒麟樓的損失,我夜夜在牢裡悔恨,如今趙員外已伏法,求你看在往日情分上,讓我和金娘回去吧!”
說著,他偷偷抬眼觀察向平的神色,又飛快地掃了眼主位上的府尹。
金娘也從座位上站起,裙擺簌簌發抖,她攥著帕子,淚水漣漣:“表妹夫,當年你和表妹白手起家時,我和表哥也幫襯過不少,這次真的是被逼無奈……”
向平背靠雕花椅背,十指交叉擱在膝頭,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燭光映得他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大表哥,你這話可真有意思。當初從牢裡出來,你在麒麟樓門前發的誓,還言猶在耳吧?難不成麒麟樓是你家開的戲園子,想登台就登台,想謝幕就謝幕?”
他話音落下,廳內空氣驟然凝固,隻有燭芯爆裂的劈啪聲。
府尹大人放下茶盞,瓷底與紅木桌麵相撞發出清響,打破了僵局:“向師爺,依本官看,何能、金娘雖有錯處,卻也算不得主犯。按律當羈押三月,但如今趙員外一案牽連甚廣,背後定還有不少隱情。”
他往前傾身,目光灼灼,“若讓他們重回麒麟樓,暗中留意動靜,說不定能順藤摸瓜,挖出更多線索,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向平心中暗驚,麵上卻不動聲色。
他明白,這看似商討的話語,實則是不容拒絕的命令。
江湖漂泊多年,他早學會審時度勢。
微微欠身,他恭敬道:“大人高見,一切全憑你做主。”
窗外夜色漸濃,一陣風穿堂而過,吹得燭火明暗搖晃。
這場精心安排的宴席,表麵是接風洗塵,實則是一場暗流湧動的權謀博弈。
向平望著何能郎妻如蒙大赦的神情,心中冷笑——這棋局,如何謀定而後動。
暮色漸濃,殘陽的餘暉給府衙門前的石獅子鍍上一層血色。
向平掀開青布簾,踏下馬車時,靴底在青石板上叩出清脆聲響。
一旁候著的馬車夫立刻抖了抖韁繩,棗紅馬嘶鳴一聲,載著滿車的風塵,朝著麒麟樓方向疾馳而去。
麒麟樓的雕花木門半掩著,暖黃的燭火透過窗欞灑在青石板路上。
宋青荷攥著絹帕的指尖微微劃動,她立在二樓欄杆處,望著那熟悉的身影由遠及近。
當何能那張清瘦的臉出現在燈籠光暈裡時,她身後幾個夥計倒抽冷氣的聲音混著瓷器相碰的脆響,在堂內炸開。
向平率先踏上雕花木階,靴跟重重落在二樓回廊。
何能和金娘垂著頭跟在後麵,金娘發髻鬆散,幾縷碎發黏在蒼白的臉上,何能腰間那枚常戴的和田玉佩不知去向,衣擺還沾著泥漬。
掌櫃房的銅門環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向平伸手推開房門,檀木桌椅上的茶盞早已涼透。
呂押司倚著太師椅,鎏金箋在他指尖翻卷如蝶。
“肅靜!”他突然拍案,震得桌上硯台裡的墨汁都晃出漣漪,“查何能、金娘受趙員外脅迫、指使,乾了些有損官家利益的事……”
宣讀聲在狹小的房間裡回蕩,金娘突然雙膝一軟,癱坐在地,何能喉結滾動,望著宋青荷的方向張了張嘴,卻被呂押司陡然拔高的聲調截斷。
“本應羈押三個月,但考慮兩人對趙員外的更多罪責察正,重返麒麟樓,火速查清為止!”鎏金箋被甩在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