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活要從紅穀灘、灣裡向豐城、樟樹方向走,就必須從滕王閣下麵的章江口碼頭,坐輪渡,渡過兩裡寬的贛江。
獨活身上的氣味太難聞,過江的遊客們,紛紛敬而遠之。上輪船的時候,撐船的船老大說:“臭叫花子,你不在南昌城的小餐廳裡,撈一口彆人吃剩的麵湯喝,上輪渡乾什麼?影響老子做生意。”
獨活厲聲喝道:“老子在龍岡前線替你們賣命,你們在後方享清福的時候,你們需要我;如今我隻剩下一條手臂,身無分文,論落到做叫花子的時候,你們就不需要我了,嫌我臭。我問一句話,高聳入雲的滕王閣上,王勃說你們有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的大氣魄,我怎麼看不到?”
獨活一席話,說得輪渡上百十號人,啞口無言。船老大扶著獨活走上輪渡,不,到達紅穀灘的碼頭時,不僅未收獨活輪渡費,還將一大菜碗飯,一碗青椒炒肉片,倒在獨活的大土缽子裡。
獨活心裡直哼哼,依老子這個叫花子的大氣度大氣魄,下次再來時,隻怕南昌市的市長,該由老子來做。
老話說得好,叫化子做三年,再難做功夫。獨活待在南昌城裡,明裡是販賣中藥材,暗地裡,給靈芝做下線,傳送情報,但每日跑的路,確實太少了。
獨活過了同田、上江,還沒有到曲江,心裡估計,不過才走一百多裡路,就覺得一雙腿,沒勁了。
尋一家旅店住,要花花綠綠的票子,獨活舍不得花。馬上就是中秋節,但天氣還沒有變冷,隨便找個山洞,或者寺廟,或者稻草垛子,躺一夜,打發過去。
獨活起眼一看,上江這一帶,都是平地,哪有什麼山洞、寺廟。
一對老夫妻,在正道路邊的旱土裡,挖紅薯。老婦女將割下來的紅薯藤,一根一根齊著蔸頭,菜碗大一把,捆緊口子,再三尺長一卷,繞成一把麻花狀,放在獨輪土車上。老頭子舉著大扒頭,一蔸一蔸挖紅薯。
老頭子說:“哎喲,不小心,挖爛了一個大紅薯。”
老婦人心痛地說:“老頭子,你的眼珠子,怎麼沒把月亮嵌進去?挖爛的紅薯,容易爛呢。”
獨活聽著老夫妻講的話,是龍城縣的口音,便問:“兩位老人家,請問,你們這裡,哪裡有山洞或寺廟?”
老婦人的嘴巴,可能比老頭子多講一些話,問獨活:“千家客,你問這個乾什麼呀?聽你說話的口音,你是湖南龍城縣那邊的人。”
我們西陽塅裡,如果正月初頭,遇到叫花子上門乞討,我們不叫他們為乞丐、叫花子、要飯的。無論男女老少,都叫千家客。意思是,走千家要飯的客人。
獨活說:“我是龍城縣豐樂鄉三十七都雙江口烏雲山人,被國民黨抓了壯丁,打仗時,斷了一條胳膊。沒辦法,我隻好一路乞討,想回老家去。眼看天色已晚,想尋一個地方睡覺。”
老頭子將那個挖爛了的紅薯,在小溪男洗乾淨,遞給獨活。說:“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老家,在龍城縣三十都集祥鄉。我們兩公婆,命裡該絕,無兒又無女,家裡兩間房子,一場洪水襲來,全倒塌了,我們隻好來江西,投奔親戚。可是呢,親戚也是個窮親戚,隻能幫著我們,在小山下搭個茅草棚子,種幾塊彆人不願種的荒土,混裡混賬過日子。千家客,我們這一帶,哪裡有什麼山洞,寺廟?你跟我們回去,拿幾個稻草把子,攤在地上,過一夜。”
獨活連忙躬身,給兩位老人行個單手禮,大聲說:“太謝謝了。”
“謝什麼謝?小時候,我做過千家客;來江西的路上,我又做過千家客。”老頭子說:“隻有做的千家客的人,才了解做千家客的難處,當真不容易啊。”
老夫妻住的地方,隻有兩間低矮的茅草房。一間是住房,一間關著一條六七十斤重的架子豬。地坪裡,有一棵大樟樹,不曉得有幾百年曆史了。樟樹的枝條和綠葉,幾乎將整個地坪遮住。
老夫妻石頭壘的灶台,就壘在大樟樹旁邊不遠處。大樟樹上三尺高的地方,釘著一個四方形的木框,飯碗、菜碗、筷子、鹽巴,菜刀,都放在木框裡。
大樟樹的右邊,碼著一堆整整齊齊的木柴,柴垛上邊,用稻草蓋著。一看這麼多的柴塊,獨活心裡曉得,這對老夫妻,是勤快人。
柴垛後邊,是稻草垛子。
老頭子幫獨活取下小背簍,說:“千家客,今天晚上,你在稻草垛子那邊,抽幾把稻草,攤在地上,過一夜。”
獨活的左胳膊,腫起老高,像一個紅蘿卜一樣。老頭子說:“你背了一整天小背簍,血脈不過節,一時腫了。不過,這也不要緊,你甩動胳膊,活動活動,血脈通了,就會消腫的。”
獨活攤好稻草,老婦人喊:“千家客,過來吃幾個蒸紅薯咯。”
獨活說:“我剛才吃了一個兩斤多重的生紅薯,肚子還飽飽的,你們先吃咯。”
老頭子說:“千家客,講什麼客氣咯!俗話說,走過一條塅,又吃得下飯一碗,爬過一條坳,又吃得包子一串。你不要到半夜裡,壓著肚子挨餓。”
“蒸紅薯的湯,當真甜。”獨活吃了兩個蒸紅薯,一碗蒸紅薯的湯。
走得太累了,獨活把小背簍,當枕頭枕著,沒多久,便呼呼大睡,甭管什麼花腳蚊子,在耳邊嗡嗡嗡。
稻草的線穗子上,可能還剩下幾粒稻穀。兩隻大老鼠,便在稻草垛子裡,掏出一個窩,生育他們的兒女。
大約是那幾隻小老鼠,肚子餓了,嘰嘰嘰的亂叫,引得它們的父母,趕緊在稻草中間,尋找糧食。
這種聲音,獨活當真難以忍受,但饑腸轆轆的蛇,當作飯前的開胃樂曲聽。
一條三四尺長的蛇,吐著信子,嗅著老鼠們的氣味,快速爬去。
蛇又嗅到人類的氣味,蛇遲疑一會,蛇憑著嗅覺,似乎感覺不能夠吞下這個睡覺的人,隻想從這個人身上快速爬過去。
獨活在睡夢中,小腿上,突然傳來冰涼涼的感覺。獨活下意識地將雙腿縮卷,但是,這個時候,好像有一隻螃蟹的那雙鉗子,在腂關節上,迅速鉗了一下。
獨活驚慌坐起,才發現,一條三尺長的蛇,往稻草垛子裡鑽。
一種疼痛感和眩暈感襲來。獨活向屋內的老夫妻叫了一聲:“我被毒蛇咬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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