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獨活急叫聲,茅草房裡的老頭子,曉得外麵的千家客,被蛇咬傷,披著罩衣,出來一看,哎喲喲,獨活的腂關節,開始發腫了。
老頭子朝茅草房裡大喊:“老婆子,你快點回屋內,拿一根納鞋底的豎麻繩子來!拿一把菜刀來!”
老頭子將豎麻小繩子,紮在傷口上麵的小腿肚子上,試試繩子的鬆緊度,既可以上下捋得動,又可以防止蛇毒沿著血液傳遞到全身,才合適。老頭說:“千家客,你忍著點,我要將你蛇咬的傷口,切一個十字口,將蛇毒擠壓出來。”
獨活說:“這點痛,不算什麼。大伯,去年上半年,我的右胳膊被石頭砸得稀巴爛,也沒有用什麼麻藥,忍著牙齒,被青蒿老子,一鋸一鋸,鋸下來的。”
老頭子將菜刀刀刃,在稻草點燃的火上,燒了一遍。按住獨活的膝蓋骨,橫一刀,豎一刀,劃開一個十字口。
鮮血流出來,痛得獨活暗下流眼淚。
“老婆子,你將菜園子裡那株半邊蓮、雷公藤扯出來,洗乾淨,用布包著,搗爛成漿糊,拿給我!”
“好咯!”天色還沒大亮,老婆子跌跌撞撞,往屋內的菜園子奔去。
老頭子雙手箍住獨活被蛇咬傷的右小腿肚,一遍一遍往下捋,邊捋邊說:“千家客,我原先想做點好事,沒料到,反而害了你。”
獨活說:“大伯伯,這怎麼能怪你們?是我自己的運氣不好。”
老頭子搬來幾塊乾柴塊,將獨活的右腿,放在柴塊上,嘴裡含著一口酒,咕嘟咕嘟,算是漱了口,吐掉,彎下腰,對著獨活被蛇咬傷的口子,一口一口吸著。吸一口,吐一口血水。
獨活慌忙叫道:“大伯伯,這樣不行!這樣行不得!萬一蛇毒傳到你身體裡,要得死人的!”
獨活的受傷的腿,被老頭死死壓住,抽不出來;獨活的一隻左手,又怎麼都推不開,老人家的身體。老人家吸了二十多口血水,用酒漱了口,才說:“我一個七十二歲的老家夥,即使死了,換你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活著,我就值得哦!”
老婆子將半邊蓮、雷公藤草,布片包著,用木擂錘,錘打成綠色的漿糊狀,拿給老頭子。老頭子將草藥漿糊,敷在獨活的傷口上,用一根納鞋底的細繩子,綁穩當。
獨活說:“哎喲,我的運氣,當真好!如果沒有你們兩個善心人相救,我這條小命,恐怕留在這裡了。”
老婆子說:“千家客,你不曉得,我的祖輩傳下來一句話,救人一命,至少添三年的壽。我們兩公婆,各添了三年壽,感謝你還來不及呢。”
“老伯伯,我的背簍裡,上邊有個油紙包的一個包包,裡邊有點中藥材。請你拿出來。”獨活說:“裡邊的何首烏、黨參、黃芪,全部送給你們。還有一根七葉一枝花,請伯伯幫我磨成灰,加在藥包裡。”
老頭子問:“千家客,你的中草藥,哪裡來的?哎喲,背簍下邊那個包,包的是什麼,臭氣熏天。我叫我老婆子,幫你洗乾淨。”
“中草藥,是我當壯丁時,在贛南的大山上挖的。”獨活說:“下麵那個包,千萬不要解開!”
“為什麼?”
“那個包裡,裝著特彆貴重的東西。”
“什麼貴重東西,這麼臭?”
“不瞞你說,那裡邊,包著我一位兄弟的頭顱骨。他臨死的時候,對我說,哥哥,哥哥,我要魂歸故裡,請你將我的屍骨背回家鄉。”
“千家客,你是一位重情重義的君子。”
研碎的七葉一枝花,一半口服,一半敷在傷口上。獨活在老夫妻吃了中午飯,說:“老伯伯,伯母,你們兩個人,是我再生的父母。千家客無以為報,隻能下跪磕頭,祝兩位老人家,健康長壽。”
老頭子把小背簍,套在獨活的背上,幫著把胸前背小背簍的兩根情帶,綁在一起,問:“千家客,你慢點走,走不動了,就休息,千萬不要霸蠻。過了豐城,便是樟樹,分宜,他們那裡,有一個風俗,每個村莊,辦紅白喜事,都集中在一個地方,夜裡到那裡地方睡覺,才安全。”
獨活走一步,傷口跟著痛一下,還沒走五裡路,低頭一看,那雙從南昌城裡撿來的老北京布鞋子,血水把鞋麵、鞋邊都浸紅了。
獨活感覺有點頭暈,還有點口渴。這大山腳下的小路上,看不到什麼房屋,偶爾能夠看到的是,是長滿野草的墳墓。
天快黑了,天斷黑的時候,花腳蚊子喜歡聚成一團,嗡嗡嗡,交頭接耳,商量著從什麼地方去吸血。花腳蚊子發現,獨活腳上的浸出來血水,正合口味。
獨活最好的辦法,是沒有任何辦法,咬著牙走吧!
終於走進一條青石板鋪裝的古道上,早已不是二月豆蔻枝頭上的月亮,吃驚地望著青石板上那行血腳印痕。獨活再也支撐不下去,倒下去,軟軟地倒下去,哪怕是一條、兩條、十條毒蛇用親吻他,獨活也隻能不管不顧了。
獨活在夢中,隱隱約約記得,整條右腿,腫得發脹,自己把右腳上的布鞋子,早已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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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落在臉上,月亮照在臉上。月亮是一個迷迷糊糊而又從悲愴中擠擠出來的歡樂的夢。在夢裡,自己像突然失去尾巴的猿,寄宿在棵巨大的古樹上。
夢的連貫性和跳躍性,當真不可以想象。獨活夢見自己,自己這條寄宿在大樹上的猿,突然變成了有翅膀的龍,長嘯一聲,向著蒼溟的遠方飛去。
突然,翅膀斷了,整個身軀變小,變小,變成一隻黑羽毛、白嘴巴、紅長腿的小鳥,嘴裡含著昆侖山的樂土,朝東海飛去。
那小小的、黑色的鳥,又變作一個高高的、偉岸的男人。這個偉岸的男人,變成了一個身負萬貫叫花子,躺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等著死去。
一個聲音在說:“你當真是個傻瓜蛋,自己不曉得,先花一部分金子,治好自己的蛇傷,然後請一抬轎子,舒舒服服回老家,建棟房子,買幾畝水田,再娶一個細皮嫩肉堂客,生個兒子,痛痛快快過日再,不香嗎?”
另一個聲音在說:“獨活,你是一個男人,中國式的男人!吃得苦、耐得煩、霸得蠻的漢子。做任何事,首先講究的是,誠信,豪爽,俠義,忠誠,擔當!”
獨活醒過來,滿天的星光,漸漸消逝在迷霧中。現在,急需要的是一口水,一口帶著土味的水。
右腳的腳背,腫起老高,老北京布鞋是穿不進去了。這也難不倒獨活,月亮可以在迷霧中爬行,即將到來的太陽,在大海裡爬,自己就可以在青石板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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