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活這個人,就是嘴巴子功夫厲害。在贛州待上三個月,一口客家話,絲毫不遜本地客家人;在福州、廈門、泉州待上半年,一口閩南語,比閩南人還說得更地道;在上海、江蘇待上二年多,一口吳儂軟語,說得比當地土著更香糯。
獨活從上海坐火車到南京,叫了一輛黃包車,直接到了西流灣。
西流灣一號到六號的大院子,就是給獨活天大的膽子,獨活也不敢貿然跨進半步,那是徐恩曾調查局的總部啊。
獨活曉得,費俠每天早晨,都要到西流灣調查局大院對麵的早餐館,吃正宗的武漢熱乾麵,
早餐店的裡邊,隻有四張長方形的小餐桌,坐不了幾個客人。做熱乾麵的武漢老板,一大早起來,將小餐館前麵的空坪打掃乾淨,灑上水,搬了七八張桌子,擺在雪鬆樹下。
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五年的初春,南京城內,異常寒冷。早上的太陽,熔化掉一個天井大的、厚厚的烏雲層,將稚嫩的陽光,“砰”的一聲,斬落地早餐店的雪鬆上。
陽光穿透雪鬆的隙縫,謝在獨活的身體上。
獨活對款款走來的費俠說:“徐夫人,我應該稱你姑娘伢,還是右客好呢?”
費俠是湖北人,湖北人稱呼老婆,一般叫姑娘伢,隻有鄂西,叫右客。
費俠一聽姑娘伢三個字,立馬盯著獨活問:“獨活,你這個挨千刀的,怎麼會在這裡?”
“我在上海城裡,替你守著那部電台,枯燥死了。”獨活說:“我特意到南京來,找你聊聊天,散散心。”
“獨活,我們另找一個地方,再說話。”
“費俠,在這裡說話,不方便嗎?”
“是的。”費俠說:“對麵的樓上,至少有一千雙眼睛,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我們去集慶路吃汪家餛飩,還是去吃老門東藍老大的糖粥藕?”
“嗬嗬,獨活,你這個挨千刀的,會真會吃啊。”
費俠叫了兩輛黃包車,趕到集慶路,選了一家幽靜的小店子,叫穿白衣服的店老板娘,要了兩份餛飩。
“獨活,這汪家餛飩,味道怎麼樣?”
“費俠,其實我最想吃的,是你徐可均先生的二老婆,王夫人做的豆腐腦。”
“廢話!王夫人什麼時候開了一家豆腐腦店?我怎麼不知道?”
“王夫人的豆腐店,雖然還沒有開,但我想,你徐可均先生的王夫人,遲早要開豆腐店的。”
“嗨!嗨!你開什麼玩笑?”費俠一臉嬌嗔:“我家可均先生,是常凱申最信任的乾將,還不會淪落到去開一家豆腐店。”
“哈哈,費夫人,你家王夫人,本想在抗日戰爭爆發之前,囤積五十噸大豆,趁戰爭爆發,發一筆國難財。”獨活說:“哪曾料想到,日本人一二八事變之後,竟然沒有接著大舉進攻。我估計,你家那五十噸大豆,放在倉庫裡,差不多黴爛變質了,不如早點開一家豆腐店,早一點把大豆處理掉,花歹撈回幾個老本。”
“哎,這件事,我都不知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獨活吃完餛飩,抽了一張餐巾紙,擦了嘴唇,慢騰騰地說:“如果常凱申知道了這件事,你可均先生,頭上的烏紗帽,恐怕難保啊。”
費俠心裡吃了一驚,故作平靜地說:“獨活,你的主意,我會向可均先生,建議一下,儘快處理這顆燙手山芋頭。”
“世界上,誰會像你費俠一樣,背叛以前的組織,拚死拚活,替可均先生賣命?”獨活說:“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費俠女士,你得替你的前途,留條後路吧?”
“獨活,你廢話少說。”費俠說:“你乾脆告訴我,你這次來南京,有什麼目的。”
“費俠,你說話,當真痛快。”獨活大咧咧地說:“如果你不是徐可均的人,我差點愛上你了。你知道的,黨參是徐先生的紅人。如今,他身陷囹圄,我要點關於他的消息。”
獨活前麵的話,說得費俠心花怒放。但後麵的話,頓時令費俠緊張不已。
費俠說:“黨參是共黨的高級乾部!莫非你獨活,也是共黨的人?”
“哈哈哈哈!”獨活不怒不驚,連笑了好幾聲,說:“你們中統也好,軍統也好,哪次抓到人,不是扣上一頂紅帽子?黨參是徐先生最信任的人,你們這樣無情把他拋棄了,以後,誰會還為你們賣命?”
“黨參當真是條硬漢子。”費俠說:“他被捕入獄半年多來,始終沒有吐露半個字,所以,法院審訊陷入久拖不決之中。”
“你應該知道,黨參在保護你們。”
“奇怪的是,上海灘有兩位商業大亨,一位叫海欖先生,一位叫白蘞公子,兩人聯手保釋黨參。我不知道,黨參和他們,存在什麼樣的利益關係。”
“費俠,或許他們,隻是朋友關係。”獨活說:“我不認識他們,但是,希望他們保釋成功。”
“你說得輕巧,既然有人懷疑,黨參是共黨的高級乾部,當局能讓他們保釋出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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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局開出什麼樣的條件?”
“他們要黨參,在報紙上登一個脫黨聲明。”
“脫黨聲明?這不是一個陷阱,逼著黨參往下跳嗎?黨參一旦登了脫黨聲明,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更加坐實了他的罪名。”
“恰好,黨參的想法,與你說的觀點是一致的,他沒有上當。”費俠說:“我出來的時間太長了,恐怕會引起彆人的懷疑,我得回去了。明天,我給你弄一份黨參的資料,後天早上,還在汪家餛飩,交給你。”
第三天早上,費俠如約而至。
費俠一進門就說:“獨活先生,你要的資料,和我前天講的,沒什麼大的差彆。你帶著資料去上海,反而是個負擔。不過呢,我將你開豆腐店的建議,與我夫君徐先生說了,徐先生說,你的主意甚好。如果不及時處理掉這五萬斤大豆了,一旦被常凱申知道了,就等於引火燒身。”
離開南京,獨活第一個想法,是去閩西,找杜若先生。
獨活本人,從未見過杜若先生。初來井岡山的路上,獨活聽剪秋說過,枳殼大爺在龍城縣救杜若的故事,才曉得杜若先生是個文弱書生,而且,身體不好,在龍城縣的監獄裡,傳染上癆病。
後來,獨活加入了組織,才曉得杜若先生,曾經是黨內一號人物,心中敬意,油然而生。
再後來,獨活到了上海,聽陳墨科長說,杜若先生,是與迅翁先生齊名的大文豪。
現在,留守在蘇區的杜若先生,到底在哪裡?獨活心裡沒把握。哪怕是跋涉千山萬水,曆儘千難萬險,訪問千家萬戶,但必須找到杜若,把黨參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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