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砌的窯洞,距離黑峪口碼頭,不足兩裡路。我大爺爺他們,剛走到一半,迎麵走來一個高大、戴著黑鬥篷的年輕漢子。
年輕漢子走到我大爺爺麵前,單膝跪地,朗聲說:“義父,孩兒無患,奉命前來迎接你們。”
我大爺爺掀開無患頭上的鬥篷,仔仔細細地打量一番,然後,輕輕一掌,拍在無患的肩頭上,說:“無患?你真是無患?兩年不見,長成了標準的男子漢!”
無患黑裡透紅的臉膛上,露出笑容,接過我大爺爺肩膀上的褡褳,笑著說:“義父,你還不曉得,今年春天,你的兒子瞿麥,和靈芝姐姐結婚了,是赤芍先生親自舉行的婚禮。赤芍先生還為他們寫了一幅喜聯,對聯是,兩個革命戰友,一對模範夫妻;橫批是薪火相傳。聽瞿麥哥說,再過三四個月,他就要做爺老子了。”
“哎喲,這當真是天大的喜事!赤芍先生,當真是把貧苦的農民,當作自己的階級兄弟。”我大爺爺說:“眨眼間,我兒子瞿麥,隨黨參去井岡山,已有十個年頭了。我聽青蒿老子說,那個靈芝姑娘,還是個知識分子呢。”
“靈芝嫂嫂,我們叫她靈芝科長。”
“科長是個官?”
“這個官職,我也說不清楚。”無患說:“瞿麥哥哥說,靈芝嫂嫂乾的是保密工作。”
我大爺爺問:“車前,遠誌,菖蒲,他們三個人結婚了沒有?”
無患說:“遠誌和菖蒲,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倒是車前談了個對象,還夠等呢。”
“什麼意思?為什麼夠等?”
“義父,是這樣的,去年農曆的六月份,我們長征經過四川彝族人住的地方,車前哥哥茅根,舍命救下懸崖絕上的彝族的小姑娘阿米子。彝族的大首領小羅紮,誓言要將阿米子,嫁給車前。”
“這個阿米子,今年多大了?”
“應該是八歲。”
“八歲?八歲怎麼嫁人?”我大爺爺說:“車前,今年應該是二十八歲了,早該成家了。”
“義父,你不曉得,當時,彝族首領小羅紮,與我們歃血結盟,送給我們紅軍四十萬斤大米。如果車前不娶小羅紮的話,會影響整個軍隊的信譽呢。”
“嗬嗬,那車前隻有老老實實等待了。”我大爺爺說:“想不到,長征路上,還有這麼一段傳奇故事。”
崖柏木打造的渡船,一次隻能坐十七八個人。我大爺爺說:“長卿,二木匠,你們先護送十二個同學過河。剩下的同學,我和無患護送。”
黑峪口旁的黃河,正處於枯水期,看上去,黃河的水,流得並不湍急。但我大爺爺,始終不放心,叮囑長卿:“你們的同學,大部分是旱鴨子,都給我老老實實站在船艙裡。”
第一批同學登上渡船後,我大爺爺問道:“杜鵑呢,什麼情況?”
無患說:“唉,杜鵑姐姐,真是個苦命的八字。嫁給那個京墨,可以說,心不投意不合,多多少少,有點賭氣的份。”
“她賭什麼氣?”
“義父,你曉得的,杜鵑姐姐,她最愛的人,始終是瞿麥哥哥。”無患說:“而我瞿麥哥哥,對於杜鵑姐姐,從來沒有什麼深刻的印象,更談不上愛情。”
“你的意思是說,杜鵑那個丫頭,知道瞿麥喜歡靈芝之後,賭氣嫁給了京墨?”
“正是這樣,義父。”無患說:“京墨那個人,自稱是二十八個布爾什維克之一,實際上,他是個死讀書、讀死書的頑固派,他在過草地的時候,犧牲了。”
“這種人,我理解。”我大爺爺說:“就像一條頭上蒙著黑布的蠻牛,被人強拉去踩製土磚的泥巴,牛綯繩牽在彆人手裡,兩眼一抹黑,隻曉得前腳套著後腳,原地轉圈圈。”
我大爺爺的比喻,令無患啼笑皆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