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時候,中校老是喋喋不休,罵日本鬼子,罵宋哲元,罵常凱申,罵汪精衛,罵殷汝耕。
罵這些人也就罷了,中校這人,發起狠來,連自己的父母、自己本人也放肆地罵。罵父母,造了什麼惡孽,把自己生下來;罵自己本身活著不容易,為什麼要強出頭,當什麼兵呀。
我大爺爺一聽火氣急速上升,氣哽在喉,忍不住頂幾句:“哎,上校,你當真不懂規矩!我告訴你,國人的習慣,吃飯大於天,應該閉上你的臭嘴巴!世界上,隻有父母抱怨兒子不爭氣,從來沒有見過,兒子抱怨父母生你養你,哪有什麼大錯!”
“老家夥,你算老幾!居然來教訓我?”
“作為一個軍人,外敵入侵,你當抱定殉國之誌,馬革裹屍還。而你呢,像個婦道人家一樣,卻在怨三載四,哪有半點軍人的氣質?”
“老家夥,你有什麼資格來教訓我?信不信,老子一槍斃了你!”
“你好威風呢,一個後生晚輩,不在日本侵略者麵前發火,卻在一個老人麵前囂張。斃吧,斃吧,你不斃掉我,就是狗娘養的的東西。”我大爺爺雙手扯開衣領:“我若是死在你這個沒教養的家夥手裡,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好啊,老子成全你!”中校拔出手槍,槍口直抵我大爺爺的腦門。
獨活慌忙推開中校營長的手槍,說:“他是我手下的老兵,已準備告老還鄉。中校,為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情,你耍什麼威風?”
這個時候,一位戴眼鏡的軍官手持電文,過來說:“營長,孫連仲來電,令我們火速趕往石家莊集結。”
中校營長說:“好。命令部隊,馬上出發。”
車隊過了榆社,為時尚早。中校營長對副官說:“趕到遼縣吃晚飯。”
我大爺爺和獨活他們,擠在一輛帶篷的大卡上。獨活說:“大伯,那個中校,肯定不會放過你的。我估計,到了遼縣後,他們會還停下來休息。你呢,下車之後,迅速往南走,脫離他們的視線。”
大卡車開到濱河江北大街與遼山路的交岔路口,忽然停止前進。獨活說:“兄弟們,讓這個老兵先下車。”
我大爺爺剛下車,獨活來不及與我大爺爺打招呼,車隊又啟動了,向遼縣城中心駛去。
我大爺爺沿著遼山路,一直往南走,走到郭家窖,才停下腳步。
暮色中,我大爺爺看到兩個老人,大約是一對老夫妻,一人一個背簍,背簍裡裝著磨盤南瓜,正費力地往上坡路走。
我大爺爺說:“兩位老人家,看你們背得太累了,不如放下背簍,我幫你們送回去。”
“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要幫我們?”老男人轉過一張滿是褶皺的臉,分不清臉上的水漬,是汗,還是淚。
我大爺爺說:“因為你們和我一樣,都是窮苦人,所以,我才願意幫你們一把。”
“你確定,不會搶我們的南瓜嗎?”老人看到我大爺爺穿著國民黨的軍裝,有些疑慮,說:“你們那幫當兵的,和日本鬼子差不多,見什麼,搶什麼。你不曉得,這點南瓜,是我倆口子大半年的糧食呢。”
我大爺爺一個肩膀背著一個背簍,走到老人家的房門口,放下背簍,說:“老人家,告辭了。”
“哎哎,你這個人,做了好事,不喝一口茶水再走嗎?”
“老人家,我問你一件事,你們這裡,哪裡有吃飯住宿的地方?”我大爺爺問。
“哎喲,我們這種鄉下地方,哪有吃飯住宿地方?”老人說:“至少還要走十裡路,到車道拐,那裡才有一家小飯店。但到了這個時候,小飯店隻怕早就關門了。”
老太婆說:“兄弟,這樣好不好,你到我家裡喝點南瓜粥,然後再到地坪中的涼席躺一晚,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