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喧鬨還在繼續,烤肉的香氣混著晚風飄過來,夏陽看著武強麵前那盤孤零零的花生米,指了指對麵的空凳:“坐過來吧,這麼多菜,我一個人也吃不完。”
武強愣了愣,看著夏陽眼裡真誠的笑意,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拿起自己的啤酒瓶,挪到了夏陽對麵的凳子上,坐下時還特意往邊上挪了挪,像是怕蹭臟了桌子似的。
塑料凳又“吱呀”響了一聲,在這片熱鬨裡,倒顯得格外安靜。
武強剛坐下,手還下意識地在衣角蹭了蹭,像是怕把油汙沾到桌布上。
他拿起桌上的啤酒瓶,給自己倒了半杯,泡沫慢悠悠地往上冒,他盯著那層白花花的泡沫,半天沒說話。
夏陽往他碟子裡夾了幾串烤五花,油星濺在碟沿上,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嘗嘗?這家烤得確實不錯。”
武強“嗯”了一聲,拿起一串,卻沒往嘴裡送,隻是用牙齒輕輕咬著竹簽的尖兒。
路燈的昏黃光線,宛如薄紗一般輕輕地覆蓋在他的半邊麵龐上,使得他那原本就有些陰沉的臉色,顯得更加凝重了。他的下頜線緊緊地繃著,仿佛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著,連帶著他的喉結也微微地顫動了一下,似乎是有千言萬語被堵塞在了喉嚨口,難以吐露。
沉默片刻後,他像是突然讀懂了夏陽眼神裡的疑惑,緩緩地開口說道:“高中畢業後……我就沒再繼續讀書了。”他的聲音異常沙啞,就像是被砂紙反複磨礪過一般,透露出一種深深的疲憊和無奈。
“那時候,我爸突然病倒了,家裡的積蓄就像流水一樣,全部都砸進了醫院裡。而我媽身體也一直不好,根本無法承擔起生活的重擔。所以,我隻能選擇輟學,出去打工掙錢。”他的話語平淡而又沉重,仿佛每一個字都承載著他生活的艱辛和無奈。
他輕輕地咬了一口烤肉,烤肉的油脂在他的嘴裡化開,但他卻絲毫沒有品嘗出其中的味道。“一開始,我在工地上搬磚,每天都累得像狗一樣。後來,我跟著彆人學裝修,起早貪黑地乾了三年,總算攢下了一點錢。我本想著用這些錢把家裡的債務還清,然後再跟隔壁村的那個姑娘訂婚……”
然而,他的話語在這裡突然停頓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過了一會兒,他才繼續說道:“結果,她家裡人嫌棄我窮,說什麼都不同意這門親事。最後,這段感情也就這樣無疾而終了。”
說到這兒,他自嘲地笑了笑,又灌了口啤酒:“後來在工廠認識了我前妻,她不嫌我家底子薄,跟我領了證。我想著日子總會好的,拚命加班掙錢,攢錢付了首付買了套小房子,沒過兩年又添了個兒子,那時候真覺得熬出頭了。”
夏陽看著他眼裡那點轉瞬即逝的光亮,沒出聲,隻是默默給他續上啤酒。
“可去年……”武強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頭也垂得更低,“工廠效益不好,我被裁員了。找了大半年工作,要麼嫌我學曆低,要麼嫌我年紀大——我還不到三十歲,怎麼就成‘年紀大’了?”他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房貸要還,兒子要養,我前妻天天跟我吵,說我沒本事,最後……就離了。”
他稍稍停頓了一下,喉嚨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般,喉結不由自主地上下滾動著,仿佛要把那難以言說的痛苦都吞咽下去。
終於,他還是開了口,聲音有些沙啞:“兒子歸我,今年才剛上幼兒園,學費、興趣班、奶粉錢,哪一樣不要錢啊?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才去跑外賣、開網約車,每天從早到晚,頂著大太陽在外麵跑,晚上還得盯著路燈轉,一天要乾十五六個小時,就這麼拚死拚活的,也才隻能勉強夠家裡的開銷。”
就在這時,旁邊桌子上傳來了一陣笑聲和碰杯的聲音,那聲音如同一股洶湧的海浪,猛地向他撲來,將他的聲音完全淹沒。他的聲音在這喧鬨的背景中顯得如此輕微,仿佛隨時都會被吹散。
“昨天去接兒子放學,他像往常一樣拉著我的衣角,仰起頭看著我說,‘爸爸,我想吃草莓蛋糕。’”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似乎想起了當時的情景,“我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可裡麵連三十塊錢都湊不齊……”
說到這裡,他突然猛地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儘,那辛辣的液體順著喉嚨流下去,帶來一陣刺痛。他的眼眶微微發紅,像是被那酒的辣味刺激的,又像是因為內心的痛苦而無法抑製。
“我這當爹的,真是太窩囊了……”他喃喃地說道,聲音輕得如同歎息。夏陽心裡像被什麼東西堵著,悶悶的。高中時的武強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他是班裡體育委員,籃球打得好,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總說以後要考體校,當教練帶學生拿冠軍。
“你……沒跟以前同學聯係過?”夏陽忍不住問。
“聯係啥?”武強有些不自然地擺擺手,臉上露出些許局促之色,“人家要麼讀了大學,畢業後成為一名白領,每天坐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吹著空調,對著電腦工作;要麼自己開公司當老板,手下管著一群人,風光無限。可我呢,混得這麼慘,要啥沒啥,見麵了都不知道該說些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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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商場裡偶然碰見班長的情景,班長一身筆挺的西裝,皮鞋擦得鋥亮,看上去意氣風發;而自己呢,身上穿著外賣服,手裡還拎著沒送完的餐,那副模樣……當時我隻覺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哪裡還有勇氣上去打招呼,隻能像隻鴕鳥一樣,趕緊躲得遠遠的。”武強無奈的說。
他拿起一串烤脆骨,放進嘴裡,狠狠地嚼著,那“咯吱咯吱”的聲音,仿佛是他內心的某種情緒在宣泄。他一邊嚼著,一邊繼續說道:“其實我也不怕累,不怕苦,再苦再累的活我都能乾。我就是怕兒子跟著我受苦受委屈……”
然而,話剛說到一半,他突然像被什麼東西噎住了一樣,猛地停了下來。他把剩下的半串脆骨塞進嘴裡,用力地咀嚼著,似乎想要把那些難以咽下的情緒,全都隨著這串脆骨一起吞下去。
大排檔的煙火氣還在升騰,烤肉的焦香混著晚風飄過來,可兩人之間的空氣卻靜了下來。
遠處有輛網約車駛過,車燈掃過武強疲憊的臉,他忽然抬頭,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跟你說這些乾啥,淨是些喪氣話。”
“沒事,”夏陽遞給他一串烤雞翅,“慢慢會好的。你手藝那麼好,以前裝修時貼瓷磚比誰都平整,說不定能找個裝修隊重新乾呢?”
武強眼裡閃了閃,又很快暗下去:“現在裝修隊也卷得厲害,都要年輕力壯的,我這腰去年在工地閃了,乾不了重活了。”
他拿起酒瓶想再倒,卻發現瓶底空了,隻好放下,“不說了,說這些沒用。你呢?看你跟導師一起,是讀研了?”
“嗯,讀博,馬上畢業,目前跟著導師做項目。”夏陽簡單說了兩句,怕戳到他痛處,沒多提學業上的事。
武強點點頭,眼裡帶著點羨慕:“真好,還是讀書好,不像我們,隻能賣力氣。”他看了眼手機,突然站起身,“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天一早還要送兒子去幼兒園,然後趕早高峰跑車。”
他拿起桌角那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手在口袋裡摸了半天,掏出錢包想結賬,夏陽按住他的手:“我來就行,你彆跟我客氣。”
“那怎麼行……”武強還想推,卻被夏陽按住:“就當我請老同學吃頓飯,以後有困難,跟我說一聲。”
武強愣了愣,看著夏陽眼裡的真誠,喉嚨動了動,最終沒再堅持,隻是低聲說了句“謝謝”。轉身要走時,他又回頭,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等我以後……等我以後好點了,一定請你吃頓好的,比這強十倍的。”
“好,我等著。”夏陽笑著點頭。
“要不……你要是不嫌,我送你回去!”武強說。
夏陽看著他疲憊的樣子,連忙拒絕:“不用不用,你也很累了,我自己叫個車回去,很方便的!”
武強沒有勉強:“那好,回頭見!”
說完,他轉身走進夜色裡,寬厚的肩膀在路燈下拉出長長的影子,走兩步又回頭揮了揮手,才鑽進那輛白色轎車裡。車發動時發出“突突”的聲響,慢慢彙入遠處的車流,像一條在夜色裡努力向前遊的魚。
夏陽看著車尾燈消失在路口,手裡的烤串已經涼了。晚風卷著烤肉的香氣吹過來,可他心裡卻沉甸甸的,像壓了塊石頭。大排檔依舊熱鬨,笑聲、酒氣、滋滋的烤肉聲裹在一起,可在這片喧囂裡,他好像總能聽見武強那句帶著哽咽的話——“我這爹當的,真窩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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