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的這頓家宴,人總算是聚得差不多了。
可氣氛卻沒了往日的熱鬨勁兒,每個人心裡都藏著事兒,一頓飯吃得格外沉默,隻聽見筷子偶爾碰碗的聲音。
飯後,夜色已深,大家陸陸續續地離開了。
顧苒樂一直守在江老爺子的身旁。
從晚飯後開始,老爺子的精神狀態就特彆差,一會兒迷迷糊糊地昏睡,一會兒又強撐著清醒一會兒,話也說不了幾句了。
他堅決不去醫院,說自己這身子骨,去了醫院也是白搭,更何況家裡就有個小神醫呢,連她都沒辦法的事兒,彆的醫生就更不可能有什麼改變了。
就這樣,老爺子在半夢半醒之間熬著,一直到次日上午,在睡夢中安詳地走了。
這是顧苒樂長這麼大,頭一回親眼看著至親之人從精神抖擻到毫無生機。
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麼在她眼前永遠地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
也許是之前已經把眼淚都哭乾了,真到了這生離死彆的時刻,她反而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
她就那麼靜靜地坐著,看著老爺子安詳的麵容,心裡五味雜陳。
那些和老爺子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像放電影一樣在她腦海裡閃過。
可現在,老爺子就這麼走了,永遠地離開了她。
原來當離彆來臨的那一刻,比悲傷更清晰的感受是空。
心裡像是被挖了一個洞,空落落。
老爺子下葬那日,鉛灰色的雲層壓得極低,雨夾著細雪粒子簌簌往下落。
送葬人群沿著覆了薄冰的山道蹣跚而行,黑布鞋踩過結著霜碴的枯草,發出細碎的斷裂聲。
青石階上浮著層冰膜,幾個腿腳不便的老人拄著棗木拐杖,杖頭鐵皮與石麵碰撞的脆響,驚飛了柏樹上蜷縮的寒鴉。
抬棺的八條漢子嗬出白氣,在眉梢凝成細小的冰晶。
壽棺槨頭的雕花溝槽裡積了薄雪,被體溫融化的雪水混著漆色,在棺蓋上拖出暗紅的淚痕。
紙錢剛離手便被北風撕成碎片,濕透的殘屑貼著結冰的灌木叢打旋,像極了冬日裡凍僵的蛾子。
隊伍裡斷續的嗚咽聲撞在峭壁間,又被呼嘯的山風絞成零散的悲音。
墓地四周的鬆樹褪儘了蒼翠,枝椏上懸著冰淩,宛如垂落的素縞。
覆土時孝子跪在凍土上,麻衣下擺浸透了雪水,硬邦邦地硌著膝蓋。
鐵鍬鏟起的砂石砸在棺蓋上,混著冰碴發出空洞的回響。
山坳裡突然炸開幾聲老鴰的哀鳴,引魂幡上垂掛的紙穗應聲崩斷,零落在新堆的墳塋前——
那支將熄未熄的線香插在雪泥裡,最後一絲青煙剛冒頭,便被風雪掐滅了。
顧苒樂一直在墓地待到傍晚才離開。
此時漫天的雪在天地間飛舞。
周圍白茫茫的一片。
她轉身時積雪已沒過腳踝,新立的石碑正在身後褪成灰影。
風卷著雪片往大衣領口鑽,圍巾上殘留的線香味被凜冽的冰晶割得支離破碎。
來時的腳印早被抹平,遠處公路偶爾傳來汽車碾過雪地的悶響,倒襯得墓園更像被遺棄的孤島。
塑料傘骨在狂風裡突然折斷,雪粒子撲在睫毛上凝成冰渣。
掌心攥著的糖炒栗子早已冷透——那是老爺子昨晚飯後想吃的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