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一和晝最後還是在年前趕到了秋梨縣，那是一座非常平和的小鎮，緣一找到一家旅店住下，趁著店鋪關門之前去購置了新的繪畫用具，然後在除夕的夜晚，退了房間，帶著恢複了成年人模樣的晝一起往龍之嶽走去。
“啊啊，真的是好久沒這樣和哥哥走在一起了！”晝比量著自己和緣一的身高，“唔，哥哥還是比我高一點呢，明明作為老年人都該往回縮了才對。”
“我作為哥哥，要比你高才能為你遮風擋雨，不是嗎？”
晝頓時愣住，然後就露出一個更大的笑容，“哈哈，哥哥也會開玩笑了啊？看樣子我的長久以來的努力還是有用的嘛！”
“是啊。”緣一伸出手，摸摸晝的頭發，神色柔和，“你真的很努力了。”
“其實也還好，”晝背著畫架，亦步亦趨地跟著緣一，“說實話最近十幾年哪怕在沒有封印的情況下看到人血也不會產生食欲了，倒不如說不僅沒食欲甚至還會有點兒想吐，啊，不過對於稀血還是有些欲望的，這算什麼？活的更精致了？”
晝說著說著就笑起來，但很快他的目光就黯淡下來，“或許是因為我為了研究變人藥吧，長期的接觸下紫藤花對我的效果也越來越弱了，最近幾年哪怕是直接喝下去都不會產生灼痛感，我正在離人類越來越遠，不過好在，雖然對變人藥還是沒有頭緒，但至少對鬼的研究變得透徹了。
隻是越是研究鬼的身體，我就越是感到迷茫——能力強大，情感淡薄，以原先的同類為食……
萬物都有存在的意義，但是鬼這種生物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呢？或者說，最開始，鬼是在什麼樣的理念下來到這個世界的呢？”
“或許最開始，讓鬼出現的那個人也隻是出於善念吧。”緣一抬頭看著明媚的月光，口中呼出了一團白氣，“隻是他或許低估了人心的複雜。”
“誰知道呢……”晝加快步伐走到了緣一前麵，“呐，哥哥咱們兩個來比比誰先到山頂吧！輸了的要答應對方一件事！怎麼樣？來比比吧！”
緣一無奈地搖著頭，“都是幾十歲的人了，這行為未免有些幼稚了吧？”
“來吧來吧！拜托了嘛！”
“好吧，你先跑。”緣一眉眼微彎，“我馬上就來。”
“這可是哥哥你說的，到時候輸了不許耍賴啊！”晝剛一說完，便腳下連點，鑽入密密匝匝的森林裡不見了蹤影。
緣一依舊維持著之前的緩慢步伐，甚至更慢了些。
【晝會不會逃走呢？】
【如果逃走的話就好了。】
【拜托了，逃走吧。】
緣一為自己此時心中誕生的想法感到醜惡，但是他真的不想看見晝消失在自己麵前，他根本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堅定，認為自己最後可以斬殺晝，結果到現在還要讓晝主動提出這件事。
【拜托了，晝，逃走吧。】
【哪怕是作為鬼活下去也好，請不要讓我見證你的死亡……】
然而任憑緣一如何放慢腳步，山頂就在那裡，總會抵達。
等緣一抵達的時候，月亮已經開始西斜，而晝已經擺好了畫架，甚至還砍了一棵樹為自己做了椅子。
“看樣子哥哥真的老了啊，連這種小山丘都要讓我等這麼久。”晝坐在木樁上笑著，指指一邊的另一個木樁，“還好我早有準備，哥哥也來休息吧？”
緣一隻沉默地走過去坐下，安靜而悲傷地看著晝擺好各種顏料，嘴角帶著笑意地眺望著遠處的山巔，“今天晚上的星星很亮，明天應該是個非常不錯的晴天，看樣子可以看到那傳說中的景象。”
“嗯……是啊。”
“不過哥哥輸了就是輸了，要答應我一件事才行！”晝轉頭看向緣一，“不許耍賴！”
“好。”緣一走到晝身邊，“你說吧，我會去做的。”
“那哥哥一定要記住，在我離開後不要太快下來找我。”晝收回看著緣一的目光，眺望著遠方的富士山，“要是太快看到哥哥的話，就說明哥哥完全不珍惜自己，我那時可是會生氣的，要是惹我生氣的話，我就再也不理會哥哥了。”
緣一沉默良久才開口，“……好，我記住了。”
“那就好。”晝點點頭，指指更靠近山崖的那個木樁，“哥哥坐到那裡去吧，我想要把哥哥也畫進去！”
緣一安靜地走過去，按照晝的指揮，麵對天邊背對著他坐下。
“嗯嗯，被新年第一縷晨光照耀的陽之劍士，真是不錯的構圖！用來做封筆之作也不錯呢！”晝看著天邊微微泛起的白，拿起了畫筆，“我知道哥哥不忍心，所以哥哥就不要回頭了。
不然以哥哥的溫柔，說不定會讓我沒辦法完成這幅封筆之作呢。”
緣一低下頭，手上不自覺用力，“晝，我……”
“哈哈，哥哥你再多說的話我可就要動搖了。”晝能清楚地看見緣一手背上的青筋，他的表情不自覺地變得悲傷，但聲音依舊輕快，“要是我逃掉了的話會很麻煩吧？”
看著天邊越來越亮，緣一眼中的淚水終於落下，“對不起，晝，對不起……”
“都說了幾十年了，就彆讓我重複了啊。”晝的聲音帶上了無奈，但是在畫紙上描摹的動作卻沒有停下，“哥哥一直以來都沒有做錯什麼，沒必要和我道歉的。”
黑色在畫紙上蔓延出了連綿的山脈與那白發劍士挺拔的背影，劍士的額角帶著耀眼的火紅斑紋，麵容明明看不真切卻能給人溫和的感覺。
隻是那劍士眼角卻不知何故帶淚光，安靜地眺望著遠處即將露出新年第一縷晨曦的山頂，給畫麵徒增些許感傷。
晝看著有著大片留白的畫作，用筆緩緩在旁邊寫下了幾行字。
【此畫贈予吾之兄長，願兄長餘生順遂安康，耀眼依舊，不再顧念。】
【夜界先生封筆及絕筆敬上。】
而此時，晨曦也終於爬上了山頭，映照著那終年不化的積雪綻放出耀眼的光彩，晝終於又看到了自己最喜愛的日出，隻是身體卻因為被日光照射出現了大片灼燒的痕跡，他忍不住又看向那位一輩子都奉獻給斬鬼，對人包容溫和的劍士。
“哥哥，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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