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一再也維持不住挺拔的身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鬼在日光下化作灰燼的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但他此時卻寧可自己不要熟悉這種聲音,至少那樣,他還可以欺騙自己晝隻是在麵對陽光的時候離開了自己,而不是離開了自己。
以至於當那灰燼燃燒的聲音停止時,緣一依舊不敢回頭。
回頭去看什麼呢?
看到的畫板前的座位上隻剩下一件衣服?
還是看著那最後的畫作懷念作畫之人?
【是我的錯。】
“誒……哥……”
【如果我當初能再早一些注意到晝的消息,再早一些抵達……】
“哥哥……”
【為什麼沒有攔住他呢?晝已經克服了食人的欲望,哪怕作為鬼繼續生存也完全沒有問題啊……】
“我說哥哥你……”
【是晝的聲音?難道是由心中的愧疚衍生的幻覺嗎?如果是的話就不要讓我醒過來了,我——】
“我說哥哥你先彆哭了!我完全沒死掉啊!”
感受到肩膀上的觸碰感,緣一錯愕地回頭,本該在陽光下化為灰燼消失的晝完好無損地站自己身後,表情帶著些不知所措與無奈,“呐,我說哥哥,我好像克服陽光了,現在該怎麼辦啊!”
淚水依舊不斷自眼角湧出,緣一隻呆愣地仰頭看著晝,“……幻覺嗎?”
“不是幻覺啊!哥哥你清醒一點!”晝用手捧住緣一的臉,“看吧,看吧,真的還活著呢!倒不如說現在該怎麼辦啊!”
“……太好了。”
“什麼?”
緣一猛地站起來,將晝抱進懷裡,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與喜悅,“……太好了,你沒有消失,真的太好了。”
“我沒有消失才不妙吧?”晝整個人都蔫兒了下去,但並不妨礙他回抱住緣一,安撫性地拍著他的背,“現在沒被太陽殺死不就說明最後要被哥哥砍死嗎?
雖然是敵人,但是無慘的傷勢哪怕隻是看著都我覺得好痛啊……
而且要是死在哥哥手裡對哥哥來說不是更殘忍了嗎?”
晝低下頭,把臉埋在緣一的肩頭,聲音低了下去,“一開始就是因為不想讓哥哥麵對那樣的情況我才特意主動提出來。
因為我知道哥哥是個內心柔軟的人,所以不想讓哥哥承擔這份煎熬,結果現在不是更糟糕了嗎?
真是的,說到底既然都能克服陽光為什麼不能讓我做出變回人類的藥啊……
紫藤花又對我失去了效力……現在難道不是在逼著哥哥來終結我嗎?”
“晝。”緣一扶著晝的肩膀,直視著他的雙眼,眼眶還泛著紅,“活下去吧,拜托了,哪怕是作為鬼也好,我……已經沒有勇氣再次麵對你的死亡了。”
“……但是要是沒有哥哥在身邊的話,我又怎麼認定自己還是一個【人】呢?”晝幫緣一擦去淚痕,看著緣一蒼老的麵容,神情帶著哀傷,“我或許一直在努力,但如果沒有哥哥的話,我或許早就變成了吃人的鬼和無慘一樣為禍一方了,如果沒有哥哥時刻叮囑我,變成鬼之後情感淡薄的我是無法繼續維持【人性】的,這一點,哥哥也明白吧。”
“所以要想想辦法才行。”晝抬手拍拍緣一的肩膀,而後又轉頭看向已經真正升起的太陽,“畢竟在這麼美麗耀眼的陽光下,鬼真的不該存在,不是嗎?”
緣一幾次張口,卻什麼也無法說出。
【啊,是啊。鬼是不該存在的生物。】
【但是,晝,你讓我怎麼接受這個結果呢?】
【我真的,真的,真的做不到,做不到親手了結你的性命。】
【啊啊,何等的自私啊……】
兄弟二人就這樣沉默著,直到紅日當空變為明月高懸,山腳下的城鎮從人聲鼎沸到夜闌人靜的時候,晝才有了動作,他將畫作小心從畫架上揭下來收好,聲音平靜,“我們去找珠世小姐吧,她不是說過她曾是醫師嗎?
就算是為了將來殺死鬼舞辻無慘做準備好了,我們去拜托她來製作能殺死我的藥物吧,這樣說不定我還能和哥哥一起去往冥土。”
“晝——”
“哥哥。”晝將卷好的畫作放在緣一手中,嘴角帶著微笑,“我都知道的。”
緣一看著晝收拾畫架的動作隻覺得雙眼發澀,但看著晝那坦然而平靜的模樣,緣一到嘴邊的話語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開口,最後緣一隻是動作緩慢而輕柔地展開畫卷,看著上麵描繪的景色,與那句【此畫贈予吾之兄長,願兄長餘生順遂安康,耀眼依舊,不再顧念。】陷入沉默。
“我們走吧,哥哥。”晝露出一個笑,“這次換我來背行李吧?以這種角度和哥哥一起旅行還真是奇妙!”
緣一重新卷好畫紙,小心地收入袖中後邁開了步伐,“要不要再來比賽?”
“誒?比什麼?”
“就比誰能先到存放行李的地方。”緣一眉眼間雖然還帶著悲傷,但嘴角卻已經再度掛起了溫和的笑意,“輸的人要答應贏的人一個條件。”
“好啊,”晝立刻加快了腳步,“那我贏定了!”
緣一隻是看著晝的身影快速消失在密林中,再度看向了富士山,那裡的天邊已經再度泛起了魚肚白。
“又會是個好天氣吧……”緣一的眉眼柔和了一些,轉身踏入了密林,隻有那幾十年來都未曾變過的溫和音色傳來,“……真正耀眼的人,是你啊,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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