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他彆走那麼快,他說不行,草生還在家等著呢……”
老人抱著一個精致的木盒子,想起什麼說什麼。
她的手僅剩薄薄一層皮膚,皺皺巴巴黏在骨頭上。
歲月留下了褪不去的痕跡,讓薛春芽不禁感慨。
“我年輕時候手可好看了,又白又嫩,指頭肉鼓鼓的。
那時候,柴生來我家送柴火都要偷偷看兩眼。”
“太爺爺還會偷看呢?”
在周化苦的眼裡,周柴生是個古怪的老頭子。
出生在上世紀初的老人不愛說話到了極點,無論對誰都這樣。
小時候他以為太爺爺是啞巴,還急著要教人手語呢。
就這樣周柴生也沒開口,就默默跟著周化苦瞎折騰。
後來還是外婆發現了這一幕,才哭笑不得的糾正了周化苦的認知錯誤。
那時候周化苦媽媽剛離婚,沒地方住就回了娘家。
而太爺爺太奶奶年紀大了,也被外公外婆接到了身邊。
四世同堂,倒沒啥大矛盾。
薛春芽性格好,周柴生隻不許老婆之外的人進臥室,其他的都聽指揮。
周化苦的媽周慧質脾氣雖然有點爆,但也不衝自己爹媽爺奶去。
隻有周化苦,天天得挨親媽罵,還沒人幫忙。
因為他外公外婆會裝模作樣的去忙其他事情,而太爺太奶則會坐在沙發邊上看戲。
各有各的邊界感,一家子人就處得來。
即便如此,也不妨礙周化苦覺得太爺爺古怪。
他對老人家的所有深刻印象,都來自於薛春芽的講述。
無論失去所有家人憤而投軍的少年,還是戰火之中沉穩可靠的青年,以及倔強堅持回鄉的中年。
在薛春芽的口中,都充滿了彆樣的魅力。
與之相較,生活中的那個沉悶老頭就顯得遜色了許多。
周化苦曾經懷疑過是不是太奶奶情人眼裡出西施,給太爺爺美化了一些。
後來他才明白,過往的輝煌終將沉澱,平凡才是最好的歸宿。
“他當然會偷看,他從小就偷看我。”
薛春芽得意的笑了下,露出潔白整齊的假牙。
八歲,她隨父母避難回老家,住在怎麼都不習慣的老屋裡。
那時候,周柴生就背著兩歲的弟弟趴在牆頭上偷看她。
後來她大了一點兒,不能出門了。
周柴生就趁來送柴火的時候偷看她,還用草生當借口。
再後來她回城裡了,和周家兄弟徹底斷了聯係。
在軍醫院重逢的時候,他也一直偷看她。
那會兒,薛春芽還覺得這個戰士怎麼這樣?一點革命品質都沒有。
後來她去幫忙,看見病曆上的名字才認出來。
是柴生啊!
記憶裡臟兮兮的少年早已脫胎換骨,坐那跟杆長槍一樣,薛小護士都不好意思搭訕。
她憋了半天,才頗為矜持的問出一句既不突兀又能拉近關係的話。
“草生呢?他還好吧?”
“死了。”
重逢的喜悅衝昏了薛春芽的大腦,她根本沒過多思考。
我怎麼沒想到這個呢?我怎麼能沒想到這個呢?
年輕的小護士羞愧至極,無顏麵對舊友。
她掩著濕潤的眼睛,奪路而逃。
在她身後,周柴生一瘸一拐的跟了上來。
三月的春風還未除儘冬日的料峭。
年輕戰士看著小護士哭泣的背影,低聲講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