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楓後背的青黑色指印還沒完全消退時,明德中學的操場又出了新怪事。
那是十一月的中旬,連續下了一周的雨。塑膠跑道被泡得發脹,踩上去像踩在濕海綿上,散發出一股刺鼻的黴味。周五下午的體育課被迫改在室內上,但總有幾個男生耐不住性子,偷偷溜去操場打籃球。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籃球隊隊長張揚。他帶球跑過彎道時,鞋底突然打滑,重重摔在跑道上。手掌撐地的瞬間,他摸到一塊凸起的東西,像是跑道下麵埋著什麼硬物。
“這跑道怎麼回事?”張揚罵罵咧咧地爬起來,用腳跺了跺地麵。塑膠皮下麵確實有個雞蛋大小的硬塊,邊緣還微微翹起。他蹲下身,用手指摳住邊緣一掀,一塊塑膠皮被揭開,露出下麵暗紅色的泥土。
泥土裡嵌著半塊生鏽的金屬牌,上麵刻著一個模糊的數字:“3”。
“搞什麼鬼?”張揚皺著眉把金屬牌扔在一邊,重新把塑膠皮摁回去。但那天下午,他投籃時總覺得不對勁——每次跑到彎道那個位置,總能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喘息聲,像是有人跟在身後拚命喘氣。
這事很快傳到林楓耳朵裡。他本來想徹底忘記操場的事,可那塊刻著“3”的金屬牌,讓他心裡莫名發慌。晚自習時,他忍不住翻開了學校圖書館裡那本泛黃的校史年鑒。
年鑒裡夾著一張黑白照片,是1957年的操場。照片上的跑道還是煤渣鋪的,角落裡的秋千漆成深綠色,十幾個學生穿著藍布校服站在跑道旁,其中一個梳著麻花辮的女生正對著鏡頭笑,胸前彆著的校徽號碼是“73”。
照片下麵有行小字:秋季運動會女子800米決賽選手合影。
林楓的手指停在那個女生臉上。她站在最左邊,手裡攥著一塊獎牌,笑容燦爛得晃眼。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女生的眼神有點熟悉,像是在哪見過。
“你在看什麼?”陳雪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林楓嚇了一跳,慌忙合上年鑒:“沒、沒什麼,隨便看看。”
陳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攤開的書頁上:“你在查老照片?我奶奶以前也是這所學校的,她總說1957年那年出了件大事。”
“什麼事?”林楓立刻追問。
“好像是運動會那天,有個女生跑800米的時候,在彎道突然摔倒了,”陳雪托著下巴回憶,“聽說頭撞在跑道邊的石頭上,當場就沒氣了。我奶奶說她那天也在現場,說那女生摔倒前,好像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
林楓的心猛地一沉:“那個女生叫什麼名字?”
“記不清了,”陳雪搖搖頭,“隻知道她是三班的,跑步特彆厲害,本來穩拿冠軍的。”
三班?林楓突然想起那塊刻著“3”的金屬牌。他謝過陳雪,抓起書包就往操場跑。雨已經停了,月光把跑道照得泛著冷光。他憑著張揚的描述找到那個彎道,蹲下身用手指摳著塑膠皮。
果然,那塊塑膠皮很容易就被掀開了。下麵的泥土是暗紅色的,像是浸透了血。泥土裡埋著更多的金屬牌,他小心翼翼地挖出來,一共五塊,上麵分彆刻著“7”“3”“8”“0”“0”。
7、3、8、0、0——73號,800米。
林楓的後背瞬間爬滿冷汗。1957年那個叫73號的女生,就是在800米決賽時死在這個彎道的。這些金屬牌,難道是她的號碼布碎片?
就在這時,跑道儘頭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嗒、嗒、嗒”,節奏均勻,像是有人在跑步。
林楓猛地抬頭,隻見一道白色的影子正沿著跑道慢跑,身形纖細,像是個女生。她跑得很慢,長發隨著步伐左右擺動,跑過彎道時,腳步突然變得踉蹌,像是被什麼東西絆倒,重重摔在林楓麵前。
“啊!”林楓驚叫著後退。
那女生趴在地上,一動不動。月光照亮了她的側臉——正是照片上那個梳麻花辮的女生,隻是此刻她的額頭裂開一道猙獰的傷口,鮮血順著臉頰往下流,浸透了胸前的號碼布。
“救、救我……”女生突然抬起頭,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林楓,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容,“還差最後一圈……陪我跑完好不好?”
林楓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他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那女生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正拖著流血的腿追趕他,嘴裡不停念叨著:“彆跑啊……就差最後100米了……”
跑道兩旁的梧桐樹影在風中扭曲,像是無數隻伸向天空的手。林楓不敢回頭,他能感覺到那道冰冷的目光始終黏在背上,還有那越來越近的喘息聲,混著血水滴在地上的“滴答”聲。
就在他快要衝出操場時,腳下突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他低頭一看,隻見一隻慘白的手從跑道的塑膠皮下伸出來,死死抓住了他的腳踝。
“陪我跑完這圈……”女生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
林楓拚命掙紮,腳踝卻被越抓越緊。他低頭看去,那隻手的手腕上戴著一個褪色的紅繩手鏈,上麵串著顆小小的玻璃珠,在月光下閃著微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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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手鏈……林楓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轉學那天,在操場角落撿到過一模一樣的手鏈,當時覺得好看就收在了筆袋裡。
“啊!”他像是被燙到一樣甩開那隻手,連滾爬地衝出操場。回到家,他翻出那個紅繩手鏈,玻璃珠裡麵像是裹著血絲,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
第二天一早,林楓就把金屬牌和手鏈交到了校辦公室。老校長看到這些東西,突然老淚縱橫。他說1957年那個女生叫蘇曉梅,是他的同班同學,當年800米決賽時,有人在彎道的煤渣裡埋了塊三角鐵,蘇曉梅就是被那東西絆倒的。
“那時候太亂了,”老校長歎了口氣,“有人說是競爭對手嫉妒,也有人說是意外。曉梅家裡窮,父母早逝,最後這事就不了了之了……她最喜歡的就是跑步,總說要跑到北京去。”
林楓這才明白,為什麼蘇曉梅的鬼魂總在跑道上徘徊。她不是要害人,隻是想跑完那沒完成的最後一圈。
那天下午,學校組織師生在操場舉行了簡單的悼念儀式。老校長把金屬牌拚成完整的號碼布,和那隻紅繩手鏈一起埋在了彎道處,上麵種了棵梧桐樹。
葬禮結束後,林楓獨自走在跑道上。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有人在輕聲歎息。他仿佛看到一個梳著麻花辮的女生從身邊跑過,白球鞋踩在跑道上發出輕快的聲響,跑到彎道時,她回頭對他笑了笑,笑容乾淨又明亮。
從那以後,明德中學的操場再也沒出過怪事。張揚說,他再也沒聽到過喘息聲,跑步時也不會突然打滑了。趙鵬後背的抓痕漸漸淡去,隻是偶爾還會做噩夢,但夢裡的藍裙子女生不再抓他,隻是坐在秋千上靜靜地看著他。
林楓轉學離開明德中學的那天,特意去操場走了一圈。新種的梧桐樹已經抽出嫩芽,跑道被重新鋪過,踩上去軟軟的很舒服。一群初一的學生在打籃球,笑聲灑滿了整個操場。
他走到角落的秋千旁,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座椅上,暖洋洋的。其中一個秋千輕輕晃動了一下,像是有人剛剛離開。
林楓笑了笑,轉身走出操場。他知道,有些故事不會真正結束,它們會變成風,變成陽光,變成操場角落裡輕輕晃動的秋千,留在那些需要被記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