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公社看看少平!”
母親這時把孫少安給攔住了,對他說道:
“少安,不行啊,新人去勞改,第一個月都是不允許探視的,王滿銀就是這樣,你都忘了?”
孫少安憤怒的一拳砸在了土炕上,一股無力感襲來,他恨聲說道:
“那咱們就這麼乾等著?少平是被冤枉的!”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嘈雜聲,孫少安走出窯洞一看,發現是幾個村民簇擁著一個穿著藍色中山裝的中年男人。那人方臉闊額,走路帶風,正是田潤葉的父親,村支書田福堂。
田福堂老遠就看到了孫少安了,他隻覺得胸中一陣怒火上湧。在村委會他接到了弟妹徐秀雲打來的電話,從她口中得知,自家閨女田潤葉為了去把孫少平給撈出來,帶著她二爸去到孫少平的學校,說那些錢和糧票是她給孫少平的。
因為這件事情,田潤葉的未來公公,李向前的父親李登雲險些和田福軍翻臉。
就沒有這麼欺負人的,你侄女跟我兒子相親,結果還沒等事情落定,她居然去和彆的男人糾纏不清,這還沒嫁過來呢,就知道拿家裡錢去貼補野男人了,真要嫁過來了,這還了得?我李家不要麵子的嗎?
李登雲這麼一發飆,搞得田福軍極為被動,本身他就和頂頭上司馮世寬之間有矛盾,本想著借著和同級彆的李登雲結親,可以穩固自己的位置。現在可倒好,很可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作為田福軍的愛人,徐秀雲自然是很不開心,我好心好意幫著保媒拉纖,結果你家閨女就是這麼拆我台的?她跟田福堂說話的語氣很不客氣,絲毫沒顧忌這是自己丈夫的哥哥,一通斥責。
作為雙水村的土皇帝,一向都是田福堂給彆人上眼藥。然而被自己的弟妹這通罵,他卻不敢有一點脾氣,不管怎麼樣這都是自己家理虧。田福堂輕聲細語的哄著徐秀雲,讓她幫著給李家說好話,保證一定會切斷女兒和孫家的聯係。
掛斷電話後,田福堂覺得一陣頭暈,他拍了拍自己的後腦勺,穩定著情緒。隨即就站起身,直奔孫家窯洞去了。看到孫少安後,他壓抑著心中的怒火,大聲道:
“孫少安,你給我出來!”
孫少安看見麵色鐵青的田福堂,他右眼皮一陣狂跳,一種不好的預感襲來。孫少安臉上堆著笑,開口問道:
“田支書,您老這是有事兒?”
田福堂打量著窮酸的孫家,此時他再也壓製不住自己的怒火,劈頭蓋臉的吼道:
“孫少安,你個王八蛋,你們孫家是存心要毀了我家潤葉是不是?”
田福堂平日裡很顧及自己的形象,說話慢條斯理的,非常有架子。就連一個村的村民,也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情緒激動,憤怒跳腳的模樣。
田福堂的這一嗓子,驚的院外圍觀看熱鬨的村民都不由自主的縮了縮脖子,唯恐被殃及到。孫少安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弄的一頭霧水。
本來因為弟弟孫少平的事情,孫少安就已經夠心煩意亂的了,他難免有些不耐煩。可是在看到田福堂氣的發抖的手指,他還是強壓著自己的情緒,說道:
“田叔,您這話從何說起啊?自從潤葉去到城裡教書,我們都好幾年沒見麵了。潤葉回村的時候倒是來我家看過奶奶,但是我倆私下裡沒有任何接觸,每次潤葉來的時候,我都借故躲在外麵的。”
田福堂冷笑了一聲,伸手用力推搡了孫少安一把,然後嗬斥道:
“從何說起?你還有臉問從何說起?潤葉為了救你那個小偷弟弟,連自己的名聲都不要了!
你弟弟在學校裡偷東西被抓住,潤葉跑過去作偽證,現在本來要訂婚的李家要退親,你知不知道這事情鬨得有多大?連我弟弟在縣裡都被影響到了!”
此時田福堂已經不顧及任何的形象了,眼珠子通紅,氣急敗壞。孫少安的臉色更是煞白,他隻知道弟弟在學校挨批,卻沒想到田潤葉也攪進了這灘渾水。他聲音有些乾澀的說道:
“田叔,這件事我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
田福堂一把揪住了孫少安的脖領子,沉聲怒吼道:
“你們孫家就是雙水村的禍害!王滿銀販賣假耗子藥孫少平偷雞摸狗,現在還要拖累我們家潤葉!我告訴你孫少安,從今往後,潤葉要是再跟你們孫家有任何往來,我田福堂跟你們沒完!”
田福堂指責王滿銀,孫少安無話可說,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那個姐夫是個什麼德性。可是他說孫少平偷雞摸狗,這話像刀子一樣紮進孫少安的心裡。他猛地抬頭,眼中燃起兩團火,大聲道:
“田叔!少平絕不會偷東西!潤葉去作證,說明她也相信少平的清白!”
“放屁!”
田福堂的唾沫星子橫飛,對著孫少安一通狂噴:
“學校都定案了,從孫少平身上搜出了五十斤糧票和三十塊錢。彆跟我說這錢是你給的,把你們全家斂吧斂吧榨乾了,你們能湊出這些東西?
還是你想說這錢真是我家潤葉給孫少平的?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說你們家是害人精,還說屈你們了嗎?!”
孫少安被田福堂的話給釘在了原地,如同村口那棵被雷劈中的老槐樹。田福堂的唾沫星子濺在他臉上,他都感覺不到了,隻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竄上來,凍住了渾身的血液。
“田叔,我……”
“彆叫我叔!”
田福堂一把甩開了孫少安的衣領,力道之大讓孫少安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他大聲吼道:
“你們孫家哪還有個好人?出了王滿銀一個勞改犯不夠,又添了個孫少平,現在還要把我閨女給搭進去?做你們的春秋大夢!”
圍觀的村民在孫家窯洞的門口越聚越多,竊竊私語聲如同夏日的蚊蠅嗡嗡作響。孫少安能感覺到那些或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目光,就像針一樣紮在背上,他的拳頭不自覺的攥緊,指甲深深掐緊了掌心。
他平複了一下呼吸,對著田福堂聲音低沉卻堅定的說道:
“田支書,少平絕不會偷東西,潤葉……潤葉她隻是說了實話!”
田福堂簡直要被孫少安給氣瘋了,他算是看出來了,孫少安為了撈出自己的弟弟,連田潤葉的名聲都不顧及了。他指了指孫少安,怒聲道:
“好,好,真有你們的,這是打定了主意,不要臉到底,非要把我閨女拉下水不可是吧?那就彆怪我翻臉無情。
從今天起,你們孫家能在雙水村裡再借出一粒糧,一分錢,都算我這個當支書的白給,咱們走著瞧!”
田福堂的狠話一撂,不管是在場的孫家人還是圍觀的村民,臉色都變了,這和不死不休的節奏沒什麼區彆,這兩家算是徹底結了死仇了。
從今往後,哪怕是這些街坊四鄰,麵對孫家人的求助都得多思量思量,掂量一下自己家冒著得罪田福堂的風險,去幫助孫少安一家到底值不值得。
畢竟田潤葉就是前車之鑒,為了自己的弟弟,孫少安寧可犧牲一個姑娘的名聲,這多少都讓人感到有些不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