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芩歎了口氣,接著說:“聖人可還記得茲甫與目夷讓位之仁的故事?同父異母的兄弟尚且可以做到如此,更何況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程子芩知道,其實有時並不是權利漩渦中心的兩個人想要爭什麼,隻是他們被各自身後利益相關的集團綁架了,再加上父親的處事不公,態度的曖昧不清,以物誘,以權騙,反複的愚弄和誘導下,才使得兄弟二人信任崩塌,互相怨憎。再加上無數的“第三者”極儘挑唆,兄弟二人雖已多番隱忍克製,但實則皆沒有砍出那傷害對方的第一刀。李建成隻是想方設法地試圖削弱李世民的勢力以自保,而李世民其實也隻是在兢兢業業的搞事業,並非一定想要取而代之。
程子芩想,如果要是沒有李淵想借李世民製衡李建成,以皇位多次挑逗的話,說不定李世民原本也能安安心心地做個一代賢王,像目夷輔佐宋襄公茲甫一樣好好輔佐李建成。雖然李建成也有和茲甫一樣的仁義之名,但從起兵之處的戰績來看,李建成的軍事才能定不會令他像茲甫一樣又因仁義而喪國。現在看來,造成兄弟二人反目成仇、自相殘殺的罪魁禍首就是李淵無疑了。當然,還有他那個既無才德又唯恐天下不亂的四子齊王李元吉。
程子芩說了一大堆,李淵卻一直一言不發。他其實並不是不知這番道理,隻是當初一步錯,步步錯。因為親身經曆了表弟隋煬帝楊廣弑兄殺父的事件,所以他對權欲麵前的人性充滿了懷疑。他不敢賭,也不想賭。畢竟他也已是個年逾花甲之人,他隻想能在自己有生之年,安坐太極宮,等待他百年之後,皇位自然會有它的歸處。隻是這皇位他可以給,但在沒給之前誰也不能來搶。否則就是忤逆,是犯上,他決不允許自己有一天也走上他姨父隋文帝楊堅的老路。
“聖人?”程子芩見李淵眼神空洞,半天沒有反應,試探著小聲叫了叫他。裴靜見李淵仍然沒有反應,便湊近李淵的耳朵提醒了他。
“嗯。”李淵應道。
“不如……”程子芩想了想,把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不如都敞開了吧,“今天不論太子和秦王,隻說齊王?”
“元吉?”李淵有些狐疑。這是他最不成器的一個兒子,但卻也是他最不忍心責罵的一個兒子。畢竟他是唯一一個曾經差點就被亡妻竇氏拋棄的孩子,可他畢竟也是自己的血脈,他如何能忍心。“你怎會提起他?”
程子芩頓了頓,道:“臣在十常齋時除了跟隨師父治學醫道以外,也曾與師兄一同鑽研相術。哦,臣的師兄曾經跟隨南陀山靜雲觀至元道長研習易卜之術。今日臣在東宮與齊王有過一麵之緣,故而……”
程子芩撒了個小謊,總不能說她最近是在臨湖殿聽牆根時見過的齊王吧。
李淵抬起手先阻止程子芩繼續往下說,他給裴靜使了個眼神,裴靜識趣地立馬拱手行禮告退。於是,整個大殿裡便隻剩下李淵和程子芩兩個人。看來這古代帝王的迷信程度已經遠遠超出了程子芩的心理預期。早知道她當初就不以醫士的身份留下來了,直接化身卜士多輕鬆,每日動動嘴皮子,靠著腦子裡的記憶“劇透一二”即可,哪裡用得著像現在這樣整天累死累活的。唉,真是失策啊。
“程道醫還懂相術?”李淵對程子芩的態度變得微妙起來。這古代醫生的地位真是趕不上巫師啊。程子芩心底一陣不爽,但臉上還是故作深沉地點了下頭。
“聖人可否容臣直言?”程子芩問道。
“但說無妨。”李淵允諾。
程子芩徐徐說道:“臣觀齊王三庭五官,額頭低窄,月角微陷,眉尾不齊,鼻形如鉤,此乃父母不親、兄弟不睦之相。且今日見其行色匆匆,步履虛浮,且印堂似有烏顯,恐怕不日便有無妄之災啊。”
李淵聞之大驚。程子芩口中的“額頭低窄,月角微陷,眉尾不齊,鼻形如鉤”這十六字竟與當年上清派道人王遠知所批分毫不差。當年亡妻竇氏誕下李元吉後也正是因為聽聞王道人所批這十六字,預言其有朝一日終將心生歹念、禍及全家,所以才背著李淵痛下決心令侍女將其抱走送予田舍家,願其以庶人之身度此餘生以逼禍。沒想到程子芩作為一名尚未及笄的小道,相相之術竟已達到可與茅山道人王遠知相比隣的程度。而如果她所批相術是如此精準的話,那她後半句所說的讖言……難道王道人當年的預言不虛,且那一日已經不遠了?李淵額上薄汗微出,右手緊緊握拳。
“可有所解?”李淵問道。
程子芩思索片刻,答:“可否容臣占卜一二?”
李淵點頭準允。隻見程子芩上前幾步,跪坐在李淵案前,從腰間取出三枚銅錢,握在手心供於胸前,口中念念有詞,片刻後散落於案幾之上。程子芩以手依次觸摸銅錢,眉頭緊鎖,似在分析卦象,時而仰頭冥思,時而口中嗟歎,最後眼神一定,長籲一口氣,將銅錢依次撿回收入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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