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穿深藍製服的移民局官員站在門口,胸前的徽章在陽光下閃著冷光。
整個餐館瞬間凝固……
傳菜員阿明打翻了豉油碟,醬色液體在白色桌布上漫延得像幅抽象畫。
其實唐人街中餐館使用非法勞工都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各家老板和移民局或多或少都有交易。
既然陳老板安排蘇寧接待,很明顯相信蘇寧的美式口語水平。
最主要是已經打通了移民局的路子,要不然也不可能知道具體的檢查時間。
“上午好,先生們。”蘇寧推開玻璃門時,聞到自己袖口飄出的茶油清香,“靠窗的位置可以嗎?”
為首的官員詫異地挑眉。
通常這個時候,唐人街的餐館會突然冒出十幾個“腸胃不適”的臨時工。
他掏出證件時,蘇寧注意到他無名指上有道細長的疤痕……
像是被紙割傷的,但位置太精準了。
“例行檢查。”疤痕官員的視線掃過廚房,“你們有幾位員工?”
“連老板七個人。”蘇寧微笑著遞上員工登記表。
這是昨晚他熬夜重做的版本,墨跡在廉價複印紙上微微暈開。
“需要看看我們的衛生評級證書嗎?上個月剛更新過。”
當官員們翻閱文件時,後廚傳來瓷器碎裂的脆響。
蘇寧不用回頭也知道,是王胖子失手砸了盤子……
這個月第三次了。
自從那晚之後,廚師長的手就像得了帕金森,再也端不穩滾燙的砂鍋。
“你的英語很標準。”疤指紋官突然說,“在哪學的?”
“鼓浪嶼的傳教士學校。”蘇寧麵不改色地撒謊,“老師們都是哈佛畢業的。”
他故意把“哈佛”發成波士頓口音,最後一個音節含在舌尖像塊太妃糖。
果然蘇寧的表現讓移民局官員的臉色放鬆了下來,畢竟他們這次來隻是走個過場而已。
陳老板從儲藏室出來時,移民局的人已經在品嘗免費贈送的幸運餅乾。
他油光滿麵的臉上寫滿難以置信,直到看見官員們簽字離開,才像泄氣的皮球般癱在收銀台前。
“阿寧啊……”陳老板掏出手帕擦汗,蘇寧第一次注意到他右手小指少了半截,“下個月給你漲到兩千二。”
破天荒地,這個摳門到給員工餐裡摻剩菜的老板,主動提出為員工加工資。
“謝謝老板。”
午市過後,蘇寧在儲物間發現了驚喜……
陳老板派人換了新床墊,還添了台二手電扇。
折疊桌上放著本《商務英語速成》,扉頁上有潦草的贈言:給最有出息的仔。
落款畫了隻歪歪扭扭的招財貓。
但真正讓蘇寧眯起眼睛的,是壓在書下的信封。
裡麵除了本月工資,還有張社會保障卡……
雖然名字拚寫錯誤地印成了“suning”而非“suning”,但對黑戶來說已經是黃金通行證。
卡片邊緣沾著星點油漬,像是有人用油膩的手指反複摩挲過。
……
傍晚打烊時,林秀又來了。
醫學生今天沒穿工裝,白襯衫掖在牛仔褲裡,像個正經留學生。
“洗衣店倒閉了?”他晃了晃手裡的報紙,分類廣告版用紅筆圈著某家華人診所的招聘啟事,“要不要一起去試試?”
林秀正要回答,後巷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悶響。
他們衝出去時,看見王胖子正癱在垃圾箱旁,白製服上沾著嘔吐物。
廚師長手裡攥著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和那晚同一個牌子。
“他這樣多久了?”林秀蹲下檢查瞳孔。
“自從……”蘇寧突然住口。
月光下,他看見王胖子脖頸處有圈紫紅色的勒痕,形狀像某種細長的工具,比如餐館用來掛烤鴨的鐵鉤。
陳老板的咆哮聲從後門傳來:“又偷喝!明天不用來了!”
但當他看見蘇寧時,聲音立刻切換成慈父模式:“阿寧啊!明天有批新餐具到貨……”
“老板,我知道了。”
回儲物間的路上,蘇寧把社會保障卡藏進了茶油瓶底。
窗外,唐人街的霓虹開始閃爍,將“金門飯店”的招牌染成血紅色。
他突然想起王胖子今天反常的諂媚,還有那杯珍珠奶茶,廚師長明明知道他最討厭甜食。
床墊下,《紐約時報》招聘版微微露出邊角。
蘇寧用指甲在“醫療助理”的電話號碼旁刻了道痕。
遠處傳來警笛聲,這次他沒有數心跳,反而是顯得異常的平靜和淡定。
……
一個月後的周五晚上,餐廳格外忙碌。
蘇寧正為一桌客人點單,突然感到有人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角。
轉身一看,竟然是和他同船來美國的女孩林秀。
“寧哥……”林秀的眼睛紅紅的,明顯哭過,“能借一步說話嗎?”
蘇寧向同事打了個招呼,跟著林秀走到餐廳後門的小巷。
紐約初秋的夜晚已經有些涼意,林秀隻穿著一件單薄的毛衣,瑟瑟發抖。
“怎麼了?”蘇寧問,儘管他大概能猜到原因。
林秀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我受不了了……那個洗衣店簡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每天工作十六個小時,工資卻隻有說好的一半……老板還……還動手動腳……”
蘇寧歎了口氣。
林秀的情況他早有耳聞……
像她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在唐人街的底層工廠裡往往麵臨雙重剝削。
“你想怎麼辦?”
“我……我想學英語。”林秀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心,“像你一樣。我知道你在金門飯店做得很好……能不能教教我?”
路燈下,林秀的臉龐顯得格外蒼白脆弱。
蘇寧知道她沒說完的話……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環境裡,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孩想要生存,必須找到依靠。
“我可以教你。”蘇寧慢慢地說,“但你知道,在這裡沒有免費的午餐。”
林秀咬了咬嘴唇,然後做了一個讓蘇寧意外的動作……
隻見她向前一步,輕輕抱住了他:“我知道……我願意做你女朋友。”
蘇寧沒有推開她。
他能感覺到林秀的身體在微微發抖,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
在這個陌生的國度,他們都需要一些溫暖,哪怕隻是暫時的。
“明天中午休息時間,來你住的地方找我。”蘇寧最終說道。
第二天中午,蘇寧按照地址找到了林秀的住處……
一間位於地下室的小房間,潮濕陰暗,隻有一張床和一個簡易衣櫃。
林秀已經換了一件相對乾淨的連衣裙,緊張地站在床邊。
“開始吧。”蘇寧放下包,拿出事先準備的英語教材。
兩個小時的“課程”後,教材被丟到了一邊。
當林秀顫抖著解開衣扣時,蘇寧從口袋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避……
在這個朝不保夕的異國他鄉,懷孕就是最大的犯罪,這是所有非法移民都明白的鐵律。
事後,林秀蜷縮在蘇寧懷裡,輕聲問:“我們會好起來嗎?”
蘇寧望著天花板上斑駁的水漬,沒有回答。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確定這段關係能維持多久。
但在這一刻,至少他們都不再那麼孤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