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這個突然出現的蘇家少爺為何對她如此了解,但她隱約感覺到,自己的人生即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
定親的第二天清晨,蘇寧就被院外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蘇寧!快開門!出事了!”一個陌生的男聲在門外大喊。
蘇寧一骨碌爬起來,胡亂套上衣服跑去開門。
門外站著個滿臉焦急的年輕後生,是昨天跟著去李家的幫工之一。
“咋回事?”蘇寧心頭湧起不祥的預感。
“苦水村來了一大幫人,把李家圍了!說是李老栓收了他們聘禮沒退,現在要討說法呢!馬村長已經帶人過去了,讓我趕緊來叫您!”
蘇寧心頭一沉——李老栓這個貪心鬼,竟然想兩家通吃!
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回屋,從炕席下摸出一個布包,裡麵是他這些年攢下的私房錢。
“走!”蘇寧跟著幫工衝出院子,牽了毛驢就往李家趕。
遠遠地,就看到李家門前黑壓壓圍了一大群人。
兩撥人馬對峙著,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味。
苦水村來了至少二十個青壯年,手裡拿著鋤頭、鐵鍬等農具,為首的安家人滿臉怒容。
而本村的男人們則在馬喊水的帶領下擋在前麵,防止衝突升級。
“李老栓這個不要臉的!收了我們安家的毛驢和水窖,轉頭又把閨女許給彆人!”一個皮膚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怒吼道,正是安永富的父親安大腳。
“就是!今天要麼退錢,要麼交人!”苦水村的人齊聲附和,聲勢駭人。
李老栓躲在馬喊水身後,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水花被幾個村婦護在中間,單薄的身子微微發抖,眼中噙著淚水。
“都靜一靜!”馬喊水舉起旱煙袋高聲喝道,“這事是李老栓做得不地道,我們村絕不包庇!”
他轉身一把揪住李老栓的衣領:“老栓,你給我說清楚,安家的聘禮你退了沒有?”
李老栓支支吾吾:“我……我這不是還沒來得及……”
“放屁!”馬喊水怒目圓睜,“昨天蘇家提親時你怎麼說的?不是說好要退安家聘禮嗎?你這不是存心要兩家通吃嗎?”
圍觀的村民一陣嘩然,有人已經開始罵李老栓不要臉。
李老栓縮著脖子,活像隻過街老鼠。
馬喊水轉向安大腳,抱了抱拳:“安老哥,這事是我們村的人不對。你放心,今天這聘禮必須退,要是李老栓拿不出來,我們村集體湊錢也要給你個交代!”
安大腳臉色稍霽,但仍舊不依不饒:“馬村長,不是我不給你麵子。這李老栓太欺負人了!我們安家雖然窮,但也不是好欺負的!”
就在這時,蘇寧擠進人群,高聲道:“安叔!這事我來解決!”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轉向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
水花抬起頭,看到蘇寧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馬喊水鬆了口氣:“寧娃子來了,這事他們年輕人好商量。”
蘇寧走到安大腳麵前,深深鞠了一躬:“安叔,這事是我們不對。李叔一時糊塗,您大人有大量。”
說著,他從懷裡掏出那個布包,雙手奉上:“這裡是二百塊錢,雙倍退還您家的聘禮。另外,我們蘇家再送苦水村兩口新水窖,算是賠罪。”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
二百塊錢!兩口新水窖!
這在1991年的西海固簡直是天文數字!
安大腳愣住了,他沒想到這個年輕人出手如此闊綽。
“這……”安大腳接過布包,打開一看,裡麵果然是一疊嶄新的鈔票。
他臉上的怒容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安叔,您看這樣解決行嗎?”蘇寧誠懇地問,“我知道永富兄弟是個好人,這事是我們對不起他。改天我親自登門賠罪。”
安大腳盯著蘇寧看了半晌,突然歎了口氣:“罷了!罷了!蘇家小子,你是個明白人。這事就這麼算了!”
他轉身對苦水村的人揮揮手:“都散了吧!蘇家給了交代,咱們也彆得理不饒人!”
苦水村的人竊竊私語著,但既然主事人都這麼說了,他們也隻好跟著離開。
臨走前,安大腳拍了拍蘇寧的肩膀:“小子,你比李老栓強多了。水花那丫頭跟了你,是她的福氣。”
危機解除,圍觀的村民也漸漸散去。
馬喊水搖搖頭,對李老栓丟下一句“好自為之”,便帶著村裡人離開了。
轉眼間,李家門前隻剩下蘇寧、瑟瑟發抖的李老栓和呆立原地的水花。
蘇寧走到李老栓麵前,強壓著怒火:“李叔,您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要不是看在水花麵上,我真不想管。”
李老栓訕笑著,眼睛卻一直往蘇寧口袋裡瞄:“那個……寧娃子,那二百塊錢……”
“錢我會從給您的聘禮裡扣。”蘇寧冷冷地說,“五口水窖減為三口,兩頭毛驢減為一頭。剩下的等我和水花成親後再給。”
李老栓臉色頓時垮了下來,但自知理虧,隻能悻悻地點頭。
這時,一直沉默的水花突然開口:“爹,您先進屋,我有話跟寧哥說。”
李老栓看了看女兒,又看了看蘇寧,嘟囔著進了屋。
院子裡隻剩下兩人,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沉默。
水花低著頭,手指絞著衣角。
陽光透過老榆樹的枝葉,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謝謝你。”良久,水花輕聲說道,聲音有些哽咽,“要不是你,今天不知道會鬨成什麼樣。”
蘇寧看著她微微發抖的肩膀,心中一軟:“這事不怪你,是你爹太……”
“我知道我爹是什麼人。”水花抬起頭,眼中閃著淚光,“從小到大,他眼裡隻有錢。我娘走得早,他就把我當累贅,恨不得早點換錢。”
一滴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蘇寧下意識伸手想擦,又覺得唐突,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為什麼幫我?”水花突然問道,“我們素不相識,你卻為我花了那麼多錢……”
蘇寧收回手,認真地說:“因為我喜歡你,不想看你受委屈。”
“喜歡?”水花苦笑了一下,“你連我是什麼樣的人都不了解,談何喜歡?不過是因為我長得還算周正罷了。”
“不,我知道你。”蘇寧脫口而出,“我知道你喜歡唱歌,最喜歡那首《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我知道你偷偷跟著村裡上過學的孩子認字;我還知道去年旱災時,你把自己那份口糧省下來給鄰居家的娃娃……”
水花震驚地瞪大眼睛:“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蘇寧這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急忙補救:“我早就注意你了,向村裡人打聽過。”
水花將信將疑,但眼中的戒備明顯少了幾分。
她輕聲道:“不管怎樣,今天謝謝你。那二百塊錢……我會想辦法還你的。”
“不用還。”蘇寧搖頭,“就當是我給你的聘禮。”
“那不一樣。”水花固執地說,“那是你替我爹賠給安家的,不是我應得的。”
“那就多替我生幾個兒子。”
“你……”李水花立刻便是不由得羞紅了臉霞。
蘇寧看著她倔強的表情,心中更加憐惜。
這就是水花,即使身處絕境也不願欠人情,有著自己的骨氣和原則。
水花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真心的笑容,像一朵在乾旱中頑強綻放的野花,雖然不夠豔麗,卻有著震撼人心的生命力。
“寧哥,我等著你來娶我。”她輕聲說完,閃身進了屋。
“……”
蘇寧站在原地,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
他知道,今天這場風波雖然破財,卻贏得了水花的初步信任。
在這個物質匱乏的世界裡,有些東西比金錢更珍貴。
遠處,幾個村裡的年輕人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眼中滿是好奇和羨慕。
蘇寧朝他們笑了笑,邁步向馬喊水家走去。
他還有很多事要做——建水窖、籌備婚禮、規劃未來……
最重要的是,他要讓水花知道,選擇他,絕不會後悔,一定能讓她成為西海固最幸福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