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白日在慘烈的攻防中緩緩流逝。
從清晨至正午,耶律撻烈驅使著被俘百姓和本部甲士,對楚州北城發動了數輪凶猛的衝擊。
箭矢如蝗,炮石呼嘯,城上城下屍積如山,鮮血將城牆根部的泥土都浸染成了暗紅色。
遼軍士卒確實悍勇,尤其在賞格的激勵下,不乏亡命之徒冒著滾木礌石和密集的箭雨,強行攀上城頭。
楚州守軍在鄭彥華的指揮下沉著應戰,憑借城牆之利和嚴密的組織,用長槍、刀盾乃至血肉之軀,將每一次攀上城頭的敵軍都艱難地斬殺、推落下去。
城頭反複易手的拉鋸戰在幾個垛口處激烈上演,但最終,黑色的唐軍旗幟依然頑強地飄揚在楚州城頭。
然而,鄭彥華的臉上卻不見絲毫輕鬆。
他敏銳地察覺到,耶律撻烈的進攻雖然凶狠,但似乎並未傾儘全力。
遼軍最具威脅的騎兵主力,除了偶爾遊弋到弓弩射程邊緣,用精準的騎射騷擾城頭守軍造成一些傷亡外,大部分時間都隻是在戰場外圍逡巡,並未投入真正的攻城戰。
這種保留力量的做法,讓鄭彥華心中警鈴大作。
“林將軍在海州……就是敗在他們的車輪夜襲和迂回偷襲之下……”
鄭彥華望著城外遼軍連綿的營火,眉頭緊鎖,“同樣的錯誤,絕不能在楚州重演!”
他斷定,耶律撻烈白天的強攻,既是試探,也是疲兵之計,真正的殺招,很可能就在今夜。
他不敢怠慢,立刻進行部署。
“傳令!各部輪流休息,但城頭值守兵力必須加倍!多備火把、火油,將城牆內外照得亮如白晝!”
“組織城內青壯,分發簡易武器,編成輔兵隊,負責搬運守城器械、救治傷員、巡邏城內,嚴防奸細!”
“尤其是西城!那裡城牆依山而建,地勢稍緩,乃是防禦薄弱之處,張雄,你親自帶一隊精銳過去,加強守備!多設暗哨、警鈴!”
命令一道道下達,疲憊的楚州城如同一個繃緊了弦的戰爭機器,在夜色中睜大了警惕的眼睛。
與此同時,楚州城西數裡外的山林中,一群如同暗夜幽靈般的身影正在悄然移動。
他們約有千人,身形大多不如契丹人高大,卻異常精悍彪悍,眼神在黑暗中閃爍著如同野狼般的幽光。
他們剃著詭異的髡發,身著簡易的皮甲,身上塗抹著混合了泥土和草汁的偽裝,正是女真首領完顏烏魯和他麾下最精銳的戰士。
他們口中銜著枚,腳步輕盈如貓,幾乎與漆黑的夜色融為一體。
完顏烏魯蹲在一處岩石後,望著遠處楚州西城牆上零星的火把光芒,以及那段在月光下顯得比其他地方低矮一些的城牆輪廓。
用低沉的女真語對身旁幾名部落頭人嘰裡咕嚕地說道。
“契丹人白天用軟骨頭填溝,屁用沒有!南人守將是個硬茬子,有了防備。此番登城,隻怕不易。”
他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眼中卻燃燒著嗜血的興奮。
“但是,狼群捕獵,看的就是誰更狠,誰更快!跟我一鼓作氣,殺上去!打開城門,裡麵的金子、綢緞、女人,就都是我們的!讓契丹人也看看,誰才是山林裡真正的王!”
他猛地一揮手。
身後的女真戰士們如同得到指令的獵豹,無聲無息地散開,利用地形掩護,迅速向那段目標城牆潛行而去。
他們手中緊握的不是長槍大戟,而是更適合攀爬和近身搏殺的短斧、骨朵、以及威力強勁的長弓。
子時剛過,正是人一天中最困倦的時刻。
楚州西城牆上,值守的唐軍士卒強打著精神,瞪大眼睛注視著城外漆黑的荒野。
火把在夜風中搖曳,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