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則!”
李從嘉腦中轟然一響,仿佛被重錘擊中!
他再顧不得帝王威儀,戰場殘局,猛地翻身下馬,。他推開擋路的士卒,分開悲泣的人群,幾步便搶到了胡則身邊。
隻見胡則仰麵倒在血泊之中,那杆奪命的镔鐵槍自左胸下方刺入,後背透出,將他死死釘在地上。
鮮血早已浸透了他身下大片土地,形成一片暗紅色的泥濘。
他臉色灰敗如紙,嘴唇毫無血色,唯有那隻獨眼,還勉強半睜著,失神地望著逐漸暗沉下來的天空。
“胡則!怎麼樣?堅持住!醫官!!”
李從嘉伸手想要觸碰,卻又怕加重他的傷勢,手懸在半空,微微顫抖。
他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與嘶啞,那雙在萬軍之中亦冷靜如淵的眼眸,此刻寫滿了震驚與痛惜。
這不是戰後清點陣亡名冊上一個冰冷的名字,這是他一路征戰、可以托付後背的悍將,是方才還與他並肩衝鋒、獨眼怒睜斬殺敵酋的兄弟!
似乎是聽到了那熟悉的聲音,胡則渙散的眼瞳艱難地轉動了一下,焦距緩緩凝聚,落在了李從嘉的臉上。
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卻隻發出嗬嗬的氣流聲,更多的血沫從嘴角溢出。
他拚儘最後一絲殘存的生命力,胸膛極其微弱地起伏了一下,獨眼中爆發出最後一點光芒,那光芒裡,有不甘,有遺憾,有對生的無限眷戀,但更多的,是一種坦然與無悔。
他望著他的陛下,用幾乎微不可聞、卻異常清晰的氣音,斷斷續續地道:
“陛……下……末將……無能……不能再……追隨……陛下……征戰……天下了……”
話音未落,那最後一點光芒,如同風中殘燭,倏然熄滅。
他那僅存的獨眼,依舊睜著,卻已空洞無神,直直地望著大唐的天空,望著他誓死效忠的君王。
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唯有夜風嗚咽,夾雜著遠處未熄的戰火劈啪聲和隱約的追擊號角。
李從嘉跪在血泊中,看著胡則那張沾滿血汙、猶帶憾色的臉,看著他胸前那杆猙獰的長槍,仿佛還能看到他之前咆哮衝殺、獨目怒睜的模樣。
一股巨大的悲愴與怒火,如同冰冷的岩漿,瞬間貫穿了他的胸膛,堵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緩緩抬起手,輕輕覆上了胡則那隻至死未曾閉合的獨眼,為他合上了眼簾。
手指觸及那逐漸冰冷的皮膚,微微顫抖。
“朕……的虎將……”
李從嘉的聲音低沉沙啞,仿佛每個字都重若千鈞。
想起當年在朱仙鎮外,他血戰趙光義奪回大將馬成達頭顱,想起在蜀國大戰,他先登衝鋒,被刺瞎一眼仍衝上關隘……一幕幕閃回記憶,讓李從嘉心痛。
他沒有流淚,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翻湧著駭人的風暴,那是痛失臂膀的劇痛,是對戰爭殘酷的冰冷認知,更是對未竟事業的、更加沉甸甸的誓言。
他慢慢站起身,玄甲上的血珠滾落。環視周圍悲憤無聲的將士,目光最後落向北方遼軍潰逃的黑暗深處,一字一句,如同從寒鐵中迸出:
“厚葬胡將軍。記首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