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咳咳……”
張從宣跪在地上,埋頭嗆咳得停不下來。
海水湧入口鼻肺部的感覺如此真實,現在咽喉和胸腔都還一路火辣辣地刺痛著,十分難受。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坐在旁邊,跟個終於放氣的高壓鍋氣嘴一樣念念叨叨叨叨叨。
“……不是吧,你非得這麼裝嗎?”張海樓看的稀奇。
把人撈上來後,他半是錯愕半是自我懷疑,此刻雖然在幫忙拍背順氣,嘴裡卻忍不住響亮嘖嘖起來。
“你不也是我的一部分嗎,怎麼連最基本的憋氣做不到,咱們十歲的時候就在海裡泡著了好吧?才十秒鐘就溺水,這看起來真的很假哎!”
這話發自肺腑,他說著,都覺得自己的這股求生欲實在是過於敬業了些。
原本,他對自己這個幻化成老師的意念沒什麼興趣,隻想把對方趕跑。
畢竟自己非常清楚,現在是在夢中。
多麼適合死一死的地方啊。
現實裡,蝦仔就在身側,老師還在等著他彌補錯誤將人找回,族長現在失憶需要人照顧……他這個戴罪之身,怎麼有臉去逃避這一切、自私地做個一死百了的懦夫?
但在這無人所知的夢境裡,愧痛悔恨一擁而上的時候,張海樓總算可以無所顧慮地,欣然地與死亡追逐相近。
唯有如此……唯有如此。
才能將壓在心頭的重量勉強相抵一些,讓他能稍微喘息,繼而容忍自己在這痛苦中繼續苟且活下去。
可惜,即使在夢中,也不乏阻攔者。
有時是生氣的乾娘,指著他鼻子罵“張海樓,你就這點出息麼”;有時是失望的蝦仔,跟他嚴肅告誡“張海樓,你的命是我拚死相救回來,沒資格任性揮霍”。
還有時,會是族長冷酷的模樣“張海樓,犯下如此大錯,你還是獨自回鄉去吧”。
我知道、我也知道啊……張海樓跟他們說。
也是跟幻化出這些人物前來阻撓提醒的、自己頑固清醒的理智說。
可是,這隻是他的夢。
沒人得見,無人能知,那麼,就容許他稍微放肆一下吧。
……即使在這樣的夢裡,有個人都從來沒出現過一次。
片刻之前,他才剛對自己狠狠嘲諷了一波——
怎麼啦,你也覺得沒臉,所以連他的樣子都不敢去回想嗎?
果然是自己的求生欲,跟自己一樣懦弱。
空無一物的海洋不會回應,他無趣地聳聳肩,便在身上係好了石塊,然後,輕盈倒入海中。
任由自己被身下重量拖拽著,寸寸沉入水底。
……然後,就在那個時候。
青年的身影砰然從天而降,落在水裡,砸起一片雪白浪花。
在他眼前。
在此夢中。
……
對方還在滔滔不絕地碎碎念。
張從宣一邊咳嗽緩著氣,一邊默默離對方遠了一些。
他收回方才的評價,這人哪點無害了?
純神經病啊!
當然,回憶起剛剛對方在身上綁了一串的那些沉重石塊,以及把自己撈起帶回海灘時,石塊們硬是被對方從水底原位拖起帶著過來的畫麵,他倒是沒真把這話罵出口。
一個生無可戀、又瘋又能打的神經病,還是不要招惹的為好。
如此想著,張從宣喘勻了氣,爬起身,就跟對方直接告辭:“抱歉打擾了,你繼續,我這就走。”
話音落地,卻見對方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呃,這話是不是過分了點,青年略微遲疑,有些遲疑地想要收回:“當然,我也不是說……”
然而,在他說完之前,對方已經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