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是春日時節,忽然寒意降臨。
此時彤雲密布,夕陽雖然消失,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去,而是呈現出一種橘紅與濃紫交織的奇異色彩。
張從宣獨自走向目的地。
現在已沒有張府,張啟山的住宅在郊區,很好找。
在一片紛紛捂緊外套,低著頭腳步匆忙的路上行人裡,青年顯得格外特殊。
明明同樣也被寒風吹得臉色蒼白。
卻感知不到冷意一般,依舊身形挺直。步伐雖快,神情還是心不在焉的,仿佛神遊天外。
張從宣沒有理會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從十六號那裡得到信息後,他清晰意識到了那個事實。
……被騙了。
自己親手製造了一批無辜的替罪羊。
更糟糕的是,為了保證計劃順利,原來從一開始,張啟山就編造出了另一個謊言。
張從宣不是沒思考過這件事。
少年們來處不同,年紀不同,性格不同,要怎樣保證他們會為了一個聞所未聞、虛無縹緲的目標而持續努力?
畢竟人都有惰性,贖罪的動力總會逐漸減弱。
沒想到,這個問題根本沒出現過。
六年來無論訓練,還是接受安排外出進行任務,學員們固然暗自叫苦,但除去傷病退出的,居然留下了四分之三還多。
十六號更是對“張家”這個概念接受良好。
他從前沒想太多,隻以為策劃偷懶,搞了簡單難度。
可原來……
原來。
沒有什麼簡單難度,隻是那些孩子,始終在為了一個不存在的心願而努力。
手指攥緊九節鐧冰冷的柄部,張從宣麵無表情。
為虎作倀,不過如此。
他有什麼顏麵,繼續以教官的身份,去麵對那些一無所知的學員們?
現在說什麼都太遲。
方才某刻,青年鬼使神差地,甚至想到了讓張家當真接納這些被欺騙的孩子。
然而也隻是一瞬恍惚,這念頭立刻就被粉碎。
先不說,張從宣以什麼名義帶走他們。
也不提這些孩子本身與張啟山關係頗深,且對俗世社會接受良好,能不能適應真正張家與世隔絕的清苦日子。
要知道,張家本身現在已經在低調避世,本家人都被分散安置,又怎麼會接受這樣一批名不正言不順身份不明的外來者?
再者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張從宣絕不想,因此讓小官與這邊發生接觸。
把這種棘手為難的事情專門告知,以自家學生天然會為他人考慮的良善性格,必然不會袖手旁觀,而是竭力尋求兩全之策。
如此豈不是本末倒置?
他一開始,就是為了讓小官避免被張啟山這邊波及,才主動參與這個計劃的!
反複思忖,心中的念頭最後隻剩下一個。
解鈴還須係鈴人。
不知不覺,張宅已經近在眼前。
碎絮紛揚,張從宣仰頭望向黯淡天色,輕輕呼出一口白氣。
下雪了。
……
張啟山正在書房。
為了新近收到的消息,張日山也在,但兩人早已陷入沉默……畢竟,那個選擇並不難做。
一開始就定好的誘餌,怎會舍不得。
即使各懷心思,他們不約而同選擇了保住青年本身。
就在此時,冷不丁接到話題中人上門的通報。
孤身持鐧,冒雪而來。
張日山率先出聲。
“佛爺,正好師父來了,是不是……”
張啟山略一沉吟,輕輕搖頭。
“這事怎麼說都不好聽,何必推出去讓人難做。你不妨攬了這個壞消息,直接發電報給本家,也算替你師父排憂解難麼。”
這話合情合理。
張日山低頭應是,轉身拿著文書去發電報。
他有些遺憾不能第一時間見到青年,但想到告知壞消息的職責也被推出,心裡不免輕鬆幾分。
儘早發完電報回來吧。
等會可以陪師父一起回去,幫忙開解。
隻是眼看雪勢愈大,怕是晚上得留宿在那邊了。
他身影匆匆消失在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