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歲的張北玄跪在青石板上,指節因過度用力泛起青白。
試劍石表麵隻有道發絲細的劃痕,在傾盆大雨中幾乎看不見。穿雲紋道袍的弟子們撐著油紙傘大聲嘲笑。
“這般資質也配學劍?”
老者一拂袖,張北玄直接被甩飛出試劍台。
“後山挑水去吧。”
張北玄默默撿起自己的劍,低頭退到人群最後,大雨的水霧將他完全遮蔽。
癸未年·霜降
“九萬四千六百三十一。”
第一次劈進奇石那日,山雀驚飛撞碎了晨霧。
斷裂的長劍和石頭摩擦迸出火星,張北玄的羊皮護掌滲出血珠,他跪地撿著短劍有些頹然。
“一式基礎劈砍,練得再多又如何呢?”
少年驚訝轉身行禮,呼出的白氣在空中凝成雲團:
“弟子愚鈍,隻能多練。”
一個老者走了出來,他看著劈開的石頭笑了笑。
“老夫不喜歡帶刃的劍,你既然喜歡多練,那便幫我把劍刃磨了吧。”
說完伸手一拂,一把漆黑重劍落在他的身前,這劍長近乎到他脖頸,寬近乎石板。
老者走了,地上隻留下這把墨淵重劍。
少年抬劍,青筋暴起,也隻能勉強拖動。
戊戌年·穀雨
“六萬七千四百三十二。”
後山的劍石撞擊聲停止,張北玄躺在水潭邊劇烈的喘息,重劍甩飛到一旁。
他看著天空,一個個同門弟子禦劍飛行,在雲端劃出霓虹般的軌跡。
“宗門此次界域大比好像成績不錯,真是意氣風發。”
旁邊的老頭啃著雞腿樂嗬嗬笑道。
張北玄有些沮喪:“我和他們越來越遠了,我隻是後山一個挑水的夥夫。”
老頭嘬了一口骨頭,隨手扔入池子內:
“所以還是彆練了,除了挑水打雜,還來這練劍,真是吃飽了沒事乾。”
張北玄聞言卻撐著地麵緩緩站了起來,再次拿起了重劍:
“我練一會還能追上一些,不練隻會越來越遠。”
老頭無趣的搖了搖頭,拍了拍屁股轉身離去。
唯有玄鐵奇石前的墨淵劍還在起落,劍刃厚如門栓,每次劈砍都會震落簌簌鐵屑。
時間流逝張北玄的白發開始與二十歲的麵容重疊,劍鋒殘影在慢鏡頭下化作連綿山巒。
辛醜年·大雪
“八十萬!”
第八十萬次挑劍刺穿雪幕時,奇石終於發出琉璃破碎的清音,從上而下裂開一串細密的裂紋。
張北玄已然中年了,墨淵劍也幾乎化作無鋒鐵尺。
看著自己劈了數十年的石頭突然碎開,張北玄不禁有些怔然,好似相伴自身無數年的摯友此時就要離去一般。
他癡癡發呆而立,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很快就將他的身體完全覆蓋,形成了一個潔白的雪人。
地脈靈力在雪地裡順著石縫攀上他的脊梁。
這一刻他仿若變成了那塊劈了數時間的石頭。
“哈哈哈,所謂天陽劍宗便是如此貨色嗎?”
“弟子不堪一擊,這曾經號稱南域最強一輩也如此孱弱,真是廢物。”
張狂的笑聲在空中回蕩。
張北玄被這聲音陡然驚醒,之前下的雪已經開始化了,他全身濕漉。
陽光撫過劍痕累累的奇石,張北玄睜眼的瞬間,整座青崖山的陰影都似乎向他傾斜,猶如大地在向執劍者行禮。
“老頭,石頭壞了,劍也磨好了!”
他站在後山連續喊了一會,可老頭並未出現,歎氣一聲,如今他已經年近五十了,當初第一次見老頭不過十來歲的年紀。
哪有老頭,能活那麼久。
老頭的消失和碎掉的怪石,似乎注定了他修行的緣分要結束了。
他從木屋打包好行李,背著那把磨成門栓的大劍,走下了後山。
山門出奇的安靜,哪怕到了事務堂也空無一人,他歎氣一聲,將自己的身份牌放在了桌麵,轉身離去。
這宗門早已忘記了他的存在,當年同一批入宗的,幾乎都成了宗門的頂梁柱。
隻有他一人,從平凡中來到平凡中去,從未掀起過一絲波瀾。
兩鬢的白發隨風飄揚,中年之後隻想回鄉,去拾取流逝了幾十年的時光。
他想的出神,不知不覺的到了宗門口,突然耳邊一陣風聲呼嘯,他下意識慌亂閃開。
隨著轟的落地聲響,卻看見地上赫然躺著一個人:
“曹師兄?!”
當年那一批最強的天才,竟然就這麼一身傷痕的躺在了地麵。
曹雲飛吐了一口鮮血,看著張北玄有些疑惑,似乎完全記不起來他:
“你是誰?”
“張北玄,我是張北玄,我們一屆,就是那個......沒有劈開試劍石的張北玄。”
曹雲飛回想了下,隱約有些記憶,卻注意到他身上背著的背囊。
笑了一聲:“你走吧,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張北玄這才抬頭看去,頓時一陣驚愕,此時的宗門廣場上躺滿了人,從年輕弟子到長老,幾乎全軍覆沒。
他站著顯得格格不入。
遠處一個中年人帶著一個少年,目光同樣朝他看來,在他身後很多服裝不一的各派人士全都一臉戲謔的打量地上躺著的人。
那中年人嗤笑一聲:
“倒是個識趣的,早早就收拾好了行囊。”
張北玄看了眼地上的曹雲飛,就見他撐著地麵緩緩站了起來,伸手一抓,一把飛劍落在他手中。
“趙長洪,我還沒有敗!”
中年人看著他一臉蔑視:
“這算什麼?宗門風骨?”
他緩緩向前走近:
“你應該向你旁邊的師弟學習,背上行囊趕緊跑路。”
他這話出,身後的各派人士全都哈哈大笑起來,像是看耍雜的猴子一般。
“不過,既然你想死,我也成全你。”
幾乎在趙長宏說完,整個人便化作流光瞬間閃身而至。
“鐺!”
力劈華山,地麵塌陷,曹雲飛直接腿骨儘斷轟進了土裡。
“不知所謂!”
趙長宏臉上閃過一絲陰冷,提劍橫掃,直朝曹雲飛脖頸而去。
這一劍是奔著梟首而去。
隻是下一刻,又是一聲“鐺”響,回蕩廣場。
趙長宏眼神一眯,看著眼前如同門栓的鐵塊,側頭盯著張北玄:
“你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