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冬日總是濕冷的。薛寶琴跪在母親床前,手中捧著一碗剛煎好的藥,熱氣氤氳中,她看著母親蠟黃的麵容,心如刀絞。
"琴兒,藥...先放著吧。"薛夫人微微抬手,聲音細若遊絲,"我這病...怕是喝什麼也不中用了。"
"母親彆說這樣的話。"寶琴強忍淚水,將藥碗放在床邊小幾上,"大夫說了,隻要按時服藥,開春就能見好。"
薛夫人搖搖頭,枯瘦的手指輕輕撫過女兒的發髻:"十五了...及笄了...我的琴兒..."話未說完,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帕子上立刻洇開一片刺目的紅。
寶琴心頭一顫,急忙為母親撫背。門簾一挑,薛姨媽帶著一陣冷風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低眉順眼的丫鬟。
"嫂子,今日可好些?"薛姨媽湊到床前,目光卻落在未動的藥碗上,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寶琴起身行禮:"姨媽。"
薛姨媽擺擺手,徑直在床邊坐下:"琴丫頭,你先出去,我與你母親有話要說。"
寶琴看了看母親,見她微微點頭,隻得退出內室。站在廊下,寒風刺骨,她卻渾然不覺,耳邊隻回響著大夫昨日的話:"夫人這痰症已入肺腑,怕是...要早做準備。"
"琴妹妹。"
一件厚實的鬥篷突然披在肩上,寶琴回頭,見是兄長薛蝌,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哥哥。"
薛蝌年長她三歲,麵容俊朗,眉宇間卻總是凝著一抹憂色。他拉著妹妹到避風處,低聲道:"方才我聽下人說,姨媽派人去請了族長過來。"
寶琴手指絞緊了鬥篷邊緣:"是為了...母親的病?"
薛蝌搖頭,聲音更低了:"我隱約聽見,說的是你的婚事。"
寶琴臉色瞬間煞白。她與京城梅翰林之子早有婚約,這是父親生前定下的。若在平日,這本是喜事,可如今...
"父親去世才三年,母親又...若再守孝三年..."她的聲音哽住了。
薛蝌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彆多想,先看看族長怎麼說。"
正說著,小丫鬟匆匆跑來:"少爺,小姐,族長老爺到了,太太叫你們都去前廳。"
薛家前廳,檀香繚繞。族長薛老爺子端坐首位,兩側是薛姨媽和幾位族中長輩。寶琴與薛蝌行禮後,默默站在一旁。
"今日請族長來,是為琴丫頭的婚事。"薛姨媽開門見山,"嫂子病重,大夫說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若真有不測,琴丫頭又要守孝三年,屆時十八歲了,梅家那邊..."
族長捋著花白胡須,沉吟道:"梅家是翰林門第,最重禮數。若因守孝耽誤婚期,確有不便。"
一位年長的族老點頭:"是啊,女子十八未嫁,難免惹人閒話。更何況是與梅家這樣的書香門第結親。"
薛蝌忍不住插話:"可若母親新喪就辦喜事,豈不有違孝道?"
廳內一時寂靜。薛姨媽輕咳一聲:"所以我想著,不如...衝喜。"
"衝喜?"寶琴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驚詫。
薛姨媽避開她的目光,繼續道:"趁嫂子還在,趕緊把琴丫頭嫁過去,一來全了孝道,二來不誤婚期。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族長沉思良久,緩緩點頭:"倒也是個法子。梅家遠在京城,若等報喪再議婚期,確實耽誤。不如先送琴丫頭進京,以"待嫁女"身份候著,待梅翰林回京便可完婚。"
寶琴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後麵的話再也聽不進去。衝喜?這意味著她要在母親病危時離家遠嫁?她的目光不自覺地望向門外,仿佛能看到病榻上奄奄一息的母親。
"琴丫頭,你覺得如何?"族長的問話將她拉回現實。
寶琴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她能說什麼?拒絕就是不孝,同意又心有不甘。最終,她隻能深深一拜:"全憑族長和姨媽做主。"
議事結束,眾人散去。薛蝌拉住魂不守舍的妹妹:"琴兒,你若不願..."
"哥哥,"寶琴打斷他,強擠出一個笑容,"女子及笄而嫁,本是正理。何況梅家是父親生前精心挑選的,不會差。"
薛蝌看著她強作堅強的樣子,心疼不已:"可京城路遠,你這一去..."
"不是還有哥哥陪我嗎?"寶琴輕聲道,"姨媽說了,咱們全家都去,在京城置辦宅院,也好...離母親遠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