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隻覺得一股無名火夾雜著深深的憂慮直衝頭頂。寶玉是她唯一的指望,是賈府未來的根基!若真被那病懨懨、性孤拐的林丫頭迷了心竅,做出什麼醜事,或是將來娶了她,那身子骨能生養嗎?能管好家嗎?王夫人越想越心驚肉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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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一片死寂,隻有襲人壓抑的啜泣聲。良久,王夫人長長地籲出一口氣,那氣息帶著沉重的分量。她放下茶盞,聲音有些發沉,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好孩子……難為你這樣細心,這樣為寶玉著想,為這個家著想。”她伸出手,虛扶了一下,“快起來說話。”
襲人依言起身,依舊垂著頭,肩膀還在微微顫抖。
王夫人看著她,眼神複雜,有審視,有震動,更有一種找到同盟的欣慰。她放緩了語氣,帶著安撫和承諾的意味:“你今日這番話,字字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是真正忠心事主的好丫頭!你的心,我明白了。你放心,你的好處,我記在心裡。寶玉……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他的前程、名聲,我比你更揪心。這件事,我自有主張,你且安心。你隻管好好服侍寶玉,留心他的一舉一動,凡有風吹草動,即刻來回我。”她略作停頓,目光深深地看進襲人眼底,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你是個明白人,又這樣忠心耿耿。寶玉身邊有你,是他的福氣。日後……我自然要保全你,給你一個妥妥當當的位份,斷不會虧待了你這份赤膽忠心!”
“保全你”,“妥妥當當的位份”——這幾乎是明示了未來寶玉姨娘的身份!襲人隻覺得一股巨大的熱流猛地衝上頭頂,心臟狂跳得幾乎要蹦出胸腔。她強壓下幾乎要溢出喉嚨的激動和狂喜,再次深深拜伏下去,聲音帶著哽咽,無比虔誠:“謝太太恩典!太太放心,襲人這條命都是太太和二爺的,定當竭儘全力,萬死不辭!”
這一步棋,險之又險,卻換來了一紙沉甸甸的保書。襲人走出王夫人正房時,隻覺得腳步發飄,後背的冷汗早已濕透了內衫,心裡卻像揣進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炭。
第三步棋,襲人將目光投向了寶釵身邊最得力的臂膀——鶯兒。鶯兒不僅是寶釵的貼身大丫鬟,更是當初“金玉良緣”之說最早從梨香院傳出的關鍵人物。襲人深知,籠絡了鶯兒,便是給寶釵這條線又加了一道保險。
這日,襲人瞅準寶釵在蘅蕪苑看書,便提了個精致的小藤籃,裡麵裝著五色絲線、銀質小剪刀、纏著金銀線的絡子板等物,笑吟吟地去了蘅蕪苑尋鶯兒。
“鶯兒妹妹,可得空兒?”襲人笑容可掬,聲音親切,“我這兒有幾根散著的絲線,顏色倒還鮮亮,想打個裝扇子的絡子,總也配不好顏色花樣。誰不知道你的手是出了名的巧?滿府裡論打絡子、配色兒,頭一份兒就是你!今兒特意來討教討教,妹妹可彆嫌我笨手笨腳。”
鶯兒見是怡紅院的大紅人襲人親自來尋,又這般客氣奉承,臉上立刻綻開了花。她本就活潑愛顯擺自己的巧手,此刻更是來了興致,拉著襲人坐下:“襲人姐姐說的哪裡話!快坐下。扇子絡子?這個我拿手!姐姐喜歡什麼花樣的?攢心梅花?還是方勝連環?顏色嘛……”她興致勃勃地翻看著襲人帶來的絲線,小嘴叭叭地說個不停。
襲人含笑聽著,不時讚歎幾句,真心實意地請教。兩人頭碰頭,指尖翻飛,各色彩線在她們手中纏繞、穿梭。襲人有意無意地將話題引向寶釵:“……寶姑娘真是好性兒,前幾日還答應幫我做二爺的針線呢。說起來,寶姑娘待我們下人,真是沒得挑,又和氣又體恤,從不拿大。”
鶯兒一聽誇自家姑娘,更是來了精神:“可不是!我們姑娘的性子,那是頂頂好的!對誰都一樣寬厚。襲人姐姐你不知道,我們姑娘在屋裡,還常誇你呢,說你細心周到,把寶二爺伺候得極好,是難得的妥當人。”
襲人心中暗喜,麵上卻隻謙虛地笑笑,話鋒順勢一轉:“寶姑娘這般人品,將來誰家得了去,真是天大的福分。隻是……”她故意歎了口氣,壓低聲音,“府裡有些人,心思怕是不正,總想著攀高枝兒,攪風攪雨。我們做下人的,眼睛也得亮著點,得知道誰才是真正對二爺好、對府裡好的人。你說是不是,鶯兒妹妹?”
鶯兒心思靈透,立刻聽懂了襲人話裡的深意和暗示。她想起自家姑娘對寶玉那份若有若無的心思,想起“金玉”之說,再想想襲人如今是王夫人跟前的紅人……鶯兒眼珠一轉,笑容更甜了,湊近襲人,聲音也低了下去:“姐姐放心,我心裡明白著呢。誰好誰歹,咱們做貼身丫頭的,還能看不清?姐姐有什麼需要我跑腿傳話的,隻管吩咐。”兩人相視一笑,手中彩線纏繞,仿佛也織就了一張無形的網。
第四步棋,襲人走得更加大膽,也更加不動聲色。夏日午後,暑氣蒸騰,怡紅院內靜悄悄的。寶玉因午前在園子裡玩鬨得乏了,此刻正在裡間碧紗櫥內的涼榻上酣睡。襲人坐在外間臨窗的炕上,守著一小笸籮針線,手裡正縫著寶玉的一件細葛布中衣。窗外蟬鳴聒噪,更襯得室內一片慵懶寂靜。
忽聽外間小丫頭輕聲稟報:“寶姑娘來了。”
襲人立刻放下針線,起身迎了出去。隻見寶釵穿著一身家常的蜜合色紗衫,挽著鬆鬆的慵妝髻,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手裡還拿著幾卷書,步履輕盈地走了進來,悄聲問:“寶兄弟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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襲人連忙點頭,也壓低了聲音:“是呢,剛睡沉。姑娘裡麵請坐。”她引著寶釵輕手輕腳地走進寶玉午睡的外間。碧紗櫥內,寶玉隻穿著月白綾子小衣,攤手攤腳地仰臥在涼榻上,呼吸均勻,睡得正香。榻邊的矮幾上,隨意丟著一件寶玉貼身的大紅肚兜,上麵繡的鴛鴦戲水才剛起了個頭。
襲人目光飛快地在那肚兜上一掃,心中一動。她不動聲色地拿起炕上自己正做著的那件中衣,對寶釵露出一個極其自然的、帶著點歉意的笑容,聲音壓得極低:“寶姑娘您略坐坐,我去把這件衣裳的邊兒鎖了,就在外間,一會兒就好。”說完,也不等寶釵回應,便拿著針線簍子,輕手輕腳卻又異常迅速地退了出去,還順手將裡外間那道湘妃竹簾輕輕放了下來。
簾子落下的瞬間,隔絕了內外。襲人並未走遠,就站在簾子外的陰影裡,屏息凝神,側耳聽著裡麵的動靜。她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裡間一片寂靜。過了片刻,傳來極輕微的腳步聲,是寶釵在走動。接著,是衣料摩擦的窸窣聲,似乎是她坐下了。又過了好一會兒,襲人幾乎以為寶釵隻是坐著看書時,一陣極其細微、卻又清晰無比的絲線穿過綢緞的“嘶嘶”聲,透過簾子縫隙,清晰地傳了出來!
襲人隻覺得頭皮一炸,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瞬間攫住了她——有計謀得逞的狂喜,有對寶釵如此“上道”的滿意,更有一種尖銳的、被取代的酸澀和妒意直衝心口。寶釵果然拿起了那件肚兜!她竟然真的坐在了熟睡的寶玉身邊,拿起了針線!襲人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那肚兜……那本是她貼身服侍的象征,是她與寶玉之間最私密衣物的專屬!如今,卻被另一個女人,一個極有可能成為未來女主人的女人,如此自然地接了過去……這無聲的宣告,比任何言語都更具衝擊力。她甚至能想象出那畫麵:寶釵端莊地坐在榻邊,微微垂首,纖纖玉指捏著細小的銀針,在那片象征親密的大紅綢緞上,一針一線,繡下屬於她的印記。陽光透過碧紗,籠在她身上,靜謐而充滿宣示的意味。
簾子內外,兩個女人,一個在明處飛針走線,一個在暗處心如油煎。那細微的“嘶嘶”聲,如同最鋒利的絲線,纏繞在襲人的心上,勒出一道道看不見的血痕。然而,這痛楚之中,又燃燒著一種扭曲的興奮。這步棋,成了!寶釵的舉動,無疑是對她襲人示好的最有力回應,也是對寶玉未來的一種無聲占位。
襲人緩緩鬆開緊握的拳頭,掌心赫然印著幾個深深的月牙痕。她靠在冰涼的牆壁上,閉上眼睛,長長地、無聲地吸了一口氣。四步棋,步步驚心,步步為營。驚濤駭浪似乎暫時被她用儘心力引向了預定的航道。然而,前方等待她的,究竟是坦途,還是更洶湧的暗流?那肚兜上針針線線的走向,又將如何牽引這怡紅院乃至整個賈府未來的格局?她隻知道,這場以終身和前程為注的棋局,她已落子無悔,唯有步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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