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宴的餘味還未散儘,薛寶釵卻已悄然登上了賈母心頭那張無形的黑名單。
史湘雲猶自咂摸著指尖殘留的蟹黃鮮香,渾然不覺自己已然做了他人局中的棋子。昨日宴上,那薛寶釵不過輕飄飄一句“我鋪子裡夥計送幾簍肥蟹,你出個場地就行”,便將她這正牌東道主生生壓成了個管場地的。史大姑娘懵懂著便已感激涕零,哪裡辨得清那“史大姑娘設宴”的體麵,早被悄然置換成了“薛家讚助商之夜”的招牌。
李紈瞧著那堆疊如山的蟹殼,曾脫口驚歎:“這頓夠莊稼人過一年了!”寶釵隻抿唇一笑,渾不在意:“不過幾簍螃蟹,值什麼?”這話音落地輕巧,內裡的賬目卻沉甸甸壓人心肺。七八十斤肥蟹,按市價每斤五百文,便是四十兩雪花銀;十壇紹興老酒,又是二十兩;再加上那金玉其外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並各色精細點心,十五兩跑不了。統共七十五兩白銀——這足夠劉姥姥一家四口嚼用二十五載的光陰!連見慣潑天富貴的賈母,眼角也不易察覺地抽動了一下,心中滾過一句無聲的歎息:當年接駕,也不敢如此豪奢!
座次排布更是暗藏機鋒。賈母身側,王夫人、薛姨媽、寶釵、湘雲依次排開,薛家母女竟穩穩壓過正經的媳婦李紈與鳳姐。邢夫人遠遠地坐在下首,指尖冰涼,連那冰冷的凳子都未坐穩,隻覺一股鬱氣梗在喉頭,硌得生疼。她望向那笑語晏晏的薛家母女,眼神深處結了冰。
直到這刻,賈母才如冷水澆頭,徹底看清了薛寶釵的算盤——她竟敢撕扯賈府最要緊的體麵,那便是“尊史”。史家是她的血脈所係,是她的根!湘雲這無父無母的孤女,在賈母心頭,分量重如親孫。薛寶釵算個什麼東西?不過一個寄居的王家外戚,商賈之女,竟敢將她史家的大小姐當作槍使!賈母麵上笑意未減,心中卻已寒霜驟降:我娘家的體麵,豈容你一個商門之女如此輕賤踐踏?
更有一根刺,深深紮進這老封君的心底。賈府這艘巨輪,看似錦繡堆疊,內裡銀錢周轉卻常捉襟見肘。前些日子,賈璉為了幾千兩銀子,還涎著臉求鴛鴦去偷挪老太太庫裡的金器應卯。薛寶釵這商門之女,卻在此刻豪擲數十兩,擺這虛熱鬨的螃蟹宴!這分明是拿銀錢當眾扇賈府的臉。最令賈母心口發緊的是,一個外人,竟在賈府替正經主子大擺宴席,這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
翌日,秋陽正好,賈母攜了劉姥姥遊園。瀟湘館的翠竹清幽,秋爽齋的闊朗爽利,一處處逛過,笑語喧闐。唯獨行至蘅蕪苑左近,那喧鬨如同被利刃驟然切斷,眾人腳步不約而同地緩了、滯了。連素來最會湊趣的劉姥姥,也識相地閉緊了嘴巴,眼觀鼻,鼻觀心。整個園子,仿佛獨獨蘅蕪苑被罩進了一個無聲的琉璃罩子。
賈母終於踏了進去。目光如探針般掃過那四壁雪洞也似的空曠,一絲笑意也未抵達眼底。她開口,聲音平緩,卻字字如冰珠墜地:“這孩子太老實了。”話鋒陡轉,矛頭直指王夫人,“你也不管管?”不容喘息,又命鴛鴦:“拿水墨字畫來,再尋一頂白綾帳子,把這石頭盆景兒也換了。”字畫、白綾帳子,句句敲打薛家根基淺薄;石頭盆景兒,更是明晃晃的貶斥——隻配擺這等粗陋地攤貨色!末了,還輕飄飄撂下一句:“鳳丫頭不送擺設?”這是借了孫媳婦的手,去抽薛家的耳光。
薛寶釵垂首侍立,那些話如同淬了毒的針,根根紮在心上,麵上卻靜若古井。她隻是死死攥緊了袖中的指尖,指甲幾乎嵌進肉裡,硬生生將那翻湧的難堪與刺痛壓了下去。聽見?自然字字入耳。回應?她隻當一陣穿堂風刮過。為了留在賈府,這點唾麵自乾的功夫,她早已錘煉得爐火純青。
自那日賈母一行離開蘅蕪苑,薛寶釵便似一縷青煙,悄然消散在遊園的人潮之後。她把自己關在雪洞般的屋子裡,是啃噬那些艱深的書卷,還是獨自舔舐傷口,無人知曉。她隻是在避,避開那老太太可能投來的任何一道目光。
風暴暫歇,自救便開始了。第40回末尾,蘅蕪苑那空蕩蕩的屋子,竟已悄然擺上了幾件古董,笨拙地填補著那刺眼的空曠。第45回,瀟湘館的秋雨纏綿,薛寶釵披著蓑衣,親自捧了一包上等燕窩送到林黛玉榻前,溫言細語,一副知心姐姐的溫婉模樣。目標轉換得清晰而迅速——史湘雲這根刺碰不得了,那就直攻情敵的心防。此刻的燕窩,甜潤中尚不露半分狐狸尾巴的尖芒。
直到第77回,王夫人為尋人參焦頭爛額時,薛寶釵在一旁淡淡一句:“這東西雖然值錢,究竟不過是藥,原該濟眾散人才是。若用這‘大’字,可是寶玉說的‘太費事’了?依我看,就是老太太那裡收著的人參,日子久了,怕也早化成了灰,失了藥性。”這話,像一把裹了絲絨的薄刃,輕輕巧巧遞了出去,既刺向賈母的“老朽自私”,又穩穩落入了王夫人的掌心——一份無聲卻分量十足的投名狀。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第74回,抄檢大觀園的風暴席卷各院,蘅蕪苑卻奇跡般地風平浪靜。然而風暴甫定,薛寶釵便毫不留戀地收拾箱籠,決然搬離了這個是非之地。這迅疾得近乎倉皇的撤離,何嘗不是對王夫人最直白的效忠姿態?
她這一連串的輾轉騰挪,自以為隱秘無聲,卻不知早已悉數落在賈母那雙洞若觀火的眼裡。老太太心中冷笑,她看得太透:這丫頭,麵上越是淡得似水,心裡頭便越是藏著看不見的狠厲。
那場金秋的螃蟹宴,終究如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豈止是幾圈漣漪?它攪動的是一場無聲的階級海嘯。在賈府主子麵前炫富,本就是不可饒恕的原罪。賈府為元春省親可以揮金如土,耗去三百萬兩白銀,那是天家體麵,是潑天富貴的氣派。薛家不行。薛家的越界炫富,就是在用銅臭狠狠扇向貴族階級那張金玉其外的臉。
薛寶釵更是精準地踏爆了賈府兩條最致命的高壓線——插手史家事務,那是血緣的禁區;架空宴會主權,那是管家的禁區。賈母能容得下王熙鳳指縫裡漏下的銀子,能縱著寶玉在學堂胡鬨,卻絕不能容忍一個外人,試圖撬動賈史兩姓那盤根錯節的根基。
當薛寶釵獨自枯坐在她那已擺滿古董、卻依舊透著寒意的蘅蕪苑中時,那杯冷透的殘茶映著她晦暗不明的眼神。她或許終於品出了一絲真味:那場盛宴的金杯玉盞,早已在無形中將薛家釘死在“高級傭人”的恥辱柱上。賈母用一場缺席的遊園,一場沉默的驅逐,完成了一場無聲的審判。這審判隻有一個冰冷的答案:商門之女,永遠也算不清貴族圈裡那本沾著血、連著筋的政治賬。
薛寶釵搬離大觀園後,並未就此偃旗息鼓。她深知在這複雜的貴族圈子裡,若不奮起反擊,薛家將永無出頭之日。她開始在王夫人身邊更為用心地周旋,憑借著自己的聰慧與善解人意,逐漸成為王夫人處理府中事務的得力助手。
一日,府中傳來元春晉封的消息,眾人皆喜。薛寶釵敏銳地察覺到這是薛家翻身的絕佳機會,她精心準備了賀禮,並為王夫人出謀劃策,如何在宮中打點關係。然而,賈母對薛家的芥蒂並未消除,暗中派人留意著薛寶釵的一舉一動。
在一次府中聚會時,賈母有意讓薛寶釵當眾出醜,拋出一個難題讓她解決。薛寶釵不慌不忙,巧妙應對,既化解了尷尬,又展現了自己的才學。但賈母心中的堅冰依舊未化,隻是冷笑一聲,拂袖而去。薛寶釵望著賈母離去的背影,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她知道這場與賈母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喜歡夢幻旅遊者請大家收藏:()夢幻旅遊者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