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一見便皺起眉頭,“好個病西施的模樣!平日裡便是這般伺候寶玉的?”
晴雯忙跪下回話:“奴婢不敢,隻因近日染恙,故...”
“好伶俐的口齒!”王夫人冷笑,“我聽說你在院裡作威作福,比主子還像主子,可有此事?”
晴雯頓時臉色煞白,“奴婢萬萬不敢...”
麝月在一旁心急如焚,卻不敢貿然插話。她知道定是有人在王夫人跟前進了讒言,此時越是求情,越會坐實晴雯的罪名。
果然,王夫人又道:“我還聽說,你教唆寶玉裝病逃學,可有此事?”
“絕無此事!”晴雯抬頭,眼中含淚,“奴婢雖愚鈍,卻萬萬不敢...”
“不敢?”王夫人猛地一拍桌子,“我看你敢得很!來人,把她帶下去,等我發落!”
幾個婆子上前將晴雯拖走。麝月跪在地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瞥見襲人站在王夫人身後,麵色蒼白卻一言不發,心中頓時了然。
事後得知,是墜兒的娘何婆子因前嫌,聯合幾個被晴雯責罰過的婆子,到王夫人跟前告了狀。加之王善保家的添油加醋,這才有了今日之禍。
當晚,麝月悄悄來到羈押晴雯的柴房,塞給看守婆子一錠銀子,才得入門內。
晴雯蜷在草堆上,麵容憔悴,見是麝月,苦笑道:“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麝月將帶來的食物衣物放下,輕聲道:“何必說這等話?我若是來看笑話,何必冒險前來?”
晴雯沉默片刻,忽然落淚,“我自知性子不好,得罪人多,可從未有過害人之心。為何她們要這般害我?”
麝月為她理了理亂發,歎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太過耀眼,難免招人嫉恨。”
“襲人姐姐為何不替我說話?”晴雯哽咽道,“她明知我是冤枉的...”
麝月垂下眼簾,“她有她的難處。太太正在氣頭上,越是求情,越是火上澆油。”
晴雯抓住她的手,“好姐姐,我知你一向有主意,可能救我一救?”
月光從窗隙漏入,照在麝月臉上。她眼中閃過掙紮,最終化為無奈,“若是彆的事,或可周旋。可這次...太太動了真怒,又有人證物證...”她不忍說下去。
晴雯鬆開手,慘笑道:“我明白了。橫豎是命該如此。”
三日後,晴雯被攆出賈府,據說病重不治,香消玉殞。怡紅院從此少了一份鮮活,多了一份沉寂。
晴雯去後,襲人病了一場。病中,她將麝月叫到榻前,啞聲道:“你是否覺得我冷酷無情,不肯為晴雯求情?”
麝月正在煎藥,聞言手上一頓,“姐姐必有苦衷。”
襲人長歎一聲,“太太最恨狐媚子,晴雯的模樣性情,正是她最忌憚的。我若求情,非但救不了她,反而會讓自己失寵。我...我不能不為自己打算。”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麝月沉默不語。她理解襲人的選擇,卻無法完全認同。在這深宅大院中,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存掙紮,有時不得不做出殘酷的選擇。
藥煎好了,麝月細心濾去藥渣,端到襲人麵前,“姐姐喝藥吧。過去的事,多想無益。”
襲人握住她的手,“如今晴雯不在了,你便是院裡第一得力的。他日若我也有個不是,還望你...”
“姐姐說哪裡話。”麝月輕聲打斷,“你好生養病才是正理。”
然而命運的齒輪從未停止轉動。賈府日漸衰敗,大觀園中的歡歌笑語漸漸遠去。抄家之後,寶玉失玉,變得癡癡傻傻,賈母薨逝,整個府第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
這日,王夫人將襲人叫去,良久方回。襲人回來時雙目紅腫,顯然是哭過。
麝月正在整理寶玉的書籍,見狀忙迎上前,“姐姐這是怎麼了?”
襲人未語淚先流,“太太...太太要我離開賈府...”
麝月一驚,“這是為何?”
“賈府如今的光景,養不起這許多下人了。太太說,已為我找了好人家,是城南蔣家的公子,雖是續弦,但家底殷實,人品端正...”襲人泣不成聲,“我侍奉太太這些年,她終究為我打算了一回。”
麝月心中五味雜陳。她知襲人一心要做寶玉的姨娘,如今夢想成空,難免傷心。但換個角度想,能離開日漸衰敗的賈府,覓得良緣,未嘗不是好事。
“姐姐莫要悲傷,這是好事啊。”麝月柔聲勸道,“蔣家既是好人家,姐姐過去便是正頭夫妻,強過在這裡做姨娘。”
襲人抓住她的手,“可我放心不下寶玉,也放心不下你...我這一走,怡紅院就全靠你了。”
麝月苦笑,“姐姐放心,我自有分寸。”
襲人出嫁那日,簡單而冷清。賈府已不複往日輝煌,連一頂像樣的花轎都備不齊。麝月將自己的積蓄塞給襲人,“姐姐拿著,好歹添些妝奩。”
襲人推辭不過,含淚收下。臨上轎前,她忽然道:“麝月,你記得那年端午,咱們一起編五彩繩嗎?”
麝月點頭,“記得。姐姐編得最好,二爺還誇你呢。”
“那時我以為,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襲人哽咽難言,最終隻道:“保重。”
轎簾落下,隔絕了兩個世界。麝月站在門口,久久沒有離去。怡紅院的老海棠樹在風中搖曳,落下幾片殘紅。
回到院中,寶玉正坐在廊下發呆。這些日子他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大多時候隻是靜靜地坐著,如同失了魂的木偶。
“二爺,外麵風大,進屋吧。”麝月輕聲道。
寶玉抬頭看她,眼中有一瞬的清明,“她們都走了,是不是?”
麝月心中一酸,“二爺說什麼呢?我不是在這裡嗎?”
“晴雯走了,襲人也走了...”寶玉喃喃道,“下一個該是你了。”
麝月跪在他麵前,堅定道:“我不走,我永遠陪著二爺。”
寶玉卻笑了,那笑容蒼白而虛幻,“傻丫頭,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他忽然想起什麼,從懷中取出一支舊簪子,“這個給你。”
麝月接過,認出是晴雯生前常戴的那支竹節簪。
“晴雯去那日,我偷偷留下的。”寶玉眼中泛起淚光,“如今給你留著,算是個念想。”
麝月握緊簪子,冰涼的觸感直透心底。
賈府最終敗落了。樹倒猢猻散,昔日繁華如夢一場。丫鬟小廝們各自尋出路,有被發賣的,有自行逃走的,還有不堪屈辱自儘的。
王夫人臨去前,將麝月叫到跟前,“好孩子,這些年來委屈你了。如今賈府這般光景,不能再留你。我已托了璉二爺,為你尋了個好去處...”
麝月跪下來,磕了個頭,“謝太太恩典。但奴婢懇請太太,允許我留下照顧寶二爺。”
王夫人詫異道:“你這是何苦?寶玉如今這般光景,連他自己都顧不了,如何顧得了你?”
“奴婢不需要二爺顧我,我顧著二爺便是。”麝月語氣平靜卻堅定,“橫豎我無親無故,出去也是孤身一人。不如留下,全當報答太太這些年的恩情。”
王夫人長歎一聲,終是應允了。
於是當賈府眾人四散離去,唯有麝月留在寶玉身邊。他們搬出大觀園,住在一處簡陋的小院裡。昔日錦衣玉食的寶二爺,如今粗茶淡飯度日;曾經仆從如雲的怡紅院大丫鬟,如今事事親力親為。
生活清苦,麝月卻從未後悔。每日裡,她為寶玉梳洗更衣,烹煮飯菜,還將院子整理得乾乾淨淨。閒時便讀詩書給寶玉聽,儘管他大多時候並無反應。
這日清晨,麝月為寶玉梳頭時,發現他鬢角已染霜華。鏡中的男子眼神空洞,再無昔日神采。
梳著梳著,寶玉忽然開口:“荼蘼花開了嗎?”
麝月手一頓,輕聲道:“還沒到季節呢。”
“等荼蘼花開,春天就該走了。”寶玉喃喃道,“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麝月眼中一熱,幾乎落淚。這是寶玉多日來第一次說出完整的話。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叩門聲。麝月開門一看,竟是多年未見的蔣玉菡和襲人。
襲人已是婦人打扮,見到麝月,頓時淚如雨下,“好妹妹,你怎麼...怎麼憔悴成這樣?”
麝月笑著將二人迎進屋,“姐姐說哪裡話,我很好。”
原來襲人嫁入蔣家後,一直惦記舊主。如今賈府事稍定,便求了丈夫前來探望。
蔣玉菡見屋內簡陋,不禁唏噓,“沒想到寶二爺竟落得這般光景。”他取出一些銀兩,“這些暫且貼補家用,日後若有所需,儘管開口。”
麝月推辭不過,隻得收下。襲人拉著她的手,低聲道:“好妹妹,如今你可願隨我去?蔣家雖不富貴,但多養一個人也是能的。”
麝月微笑著搖頭,“姐姐好意我心領了。但我已決意留下照顧二爺。”
“你這是何苦?”襲人急道,“難道要為他耽誤一生?”
麝月望向窗邊靜坐的寶玉,輕聲道:“這不是耽誤,是我心甘情願的選擇。”
送走襲人夫婦,麝月回到院中。不知何時,牆角的荼蘼竟悄悄綻開了幾朵小白花,香氣清淡,幾乎難以察覺。
寶玉忽然道:“花開了。”
麝月折下一枝,簪在鬢邊,“是啊,花開了。”
春風拂過,吹落幾片花瓣。麝月想起許多年前那個夜晚,襲人說她是“開到荼蘼花事了”。如今看來,荼蘼開罷,春天雖逝,但生命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
她扶起寶玉,柔聲道:“二爺,該用飯了。”
夕陽將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仿佛要這樣一直走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荼蘼花開得悄無聲息,也落得悄無聲息。唯有經曆過繁華與荒涼的人懂得,平淡才是最大的福分。麝月看著身旁的寶玉,心中一片平靜。
她終於明白,不必爭搶,不必算計,隻要守住本心,自有天地容身之處。而這,或許就是生活最深的智慧。
喜歡夢幻旅遊者請大家收藏:()夢幻旅遊者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