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坐在小花枝巷私宅的窗邊,指尖輕撫過才繡了一半的嬰孩肚兜。陽光透過雕花木窗,在她蒼白的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已是入秋時分,院裡的幾株秋海棠開得正盛,可她隻覺得渾身發冷。
“二奶奶,璉二爺來了。”小丫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尤二姐忙起身相迎,還未站定,賈璉已經大步跨進門來,臉上帶著罕見的喜色。
“好消息!”他握住尤二姐微涼的雙手,“父親已經打點妥當,明日便可接你入府了!”
尤二姐的心猛地一跳,指尖無意識地收緊。入賈府——這是她數月來夢寐以求的事。自打委身賈璉那日起,她便盼著有朝一日能名正言順成為賈家的人,不再做這外室見不得光的女子。可如今機會擺在眼前,她卻又莫名惶惑起來。
“這般匆忙?”她低聲問,目光不自覺飄向尚未繡完的肚兜。
賈璉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笑意更深:“正好!將這孩子生在府裡,豈不更加名正言順?你放心,一切我都打點好了,鳳姐兒那邊我也說通了,她答應好好待你。”
尤二姐垂眸不語。王熙鳳的賢名在外,可她總覺得那笑容背後藏著什麼。然而這疑慮很快被賈璉溫暖的懷抱驅散——她太渴望一個安穩的歸宿了。
“都聽二爺安排。”她最終輕聲道。
次日清晨,賈府派來的轎子準時到了小花枝巷外。尤二姐隻帶了兩個貼身丫鬟和幾件簡單行李,那些賈璉往日送的珠寶首飾,她大半留在匣中,隻揀了幾樣素淨的戴上。
賈璉親自扶她上轎,在她耳邊低語:“晚間我便回府看你。”
轎簾落下,隔絕了外界光線。尤二姐攥緊手中的絹帕,心跳如擂鼓。
轎子從角門入府,並未走正門。尤二姐心下微沉,卻很快安慰自己:畢竟是妾室,規矩如此。
王熙鳳早已候在院內。見尤二姐下轎,她立刻迎上來,笑容滿麵地挽住尤二姐的手:“好妹妹,可把你盼來了!這一路辛苦?快隨我來,早就給你備好了住處。”
鳳姐的手很暖,話語親切,可尤二姐卻莫名感到那溫暖下的寒意。她勉強笑著應答,隨鳳姐穿過幾重回廊,來到一處僻靜小院。
院子收拾得乾淨整齊,陳設卻簡單得近乎簡陋,與賈府的富貴氣象很不相稱。
“妹妹暫且在此安頓,”鳳姐笑道,“有什麼需要的,隻管告訴善姐——她是我撥來伺候你的丫鬟。”
一個穿著體麵的丫鬟應聲上前,朝尤二姐行了一禮,目光卻帶著不易察覺的輕蔑。
等鳳姐離去,尤二姐才稍稍放鬆緊繃的神經。善姐卻不客氣地開口:“二奶奶既來了,就該懂府裡的規矩。我們奶奶心善,可底下人眼睛都亮著呢。”
尤二姐怔了怔,心下惻然,卻隻溫聲道:“我初來乍到,還請姐姐多指點。”
善姐輕哼一聲,不再多言。
日子一天天過去,尤二姐漸漸發覺自己仿佛被困在無形的牢籠中。鳳姐表麵上待她親厚,吃穿用度一概不缺,可派來的下人個個陽奉陰違。善姐更是變本加厲,言語間儘是譏諷。
“二奶奶不是正經奶奶,能有這般待遇已是造化,”善姐一邊擺弄著幾樣簡單菜式,一邊嗤笑,“我們奶奶是古今少有的賢良人,若換了彆人,早把你丟在外頭自生自滅了。”
尤二姐垂下眼簾,默默咽下委屈。她總想著忍耐一時,待生下孩子,處境自然會好轉。偶爾賈璉來看她,她也隻揀好話說,不敢透露半分艱辛。
這日清晨,尤二姐正對鏡梳妝,忽見鏡中映出個陌生女子的身影。那女子身著豔裝,眉目間儘是戾氣。
“喲,這就是璉二爺新納的嬌妾?”女子聲音尖利,“果然有幾分姿色,難怪迷得二爺神魂顛倒。”
尤二姐慌忙起身:“不知姐姐是?”
“我是秋桐,大老爺賞給璉二爺的人。”女子傲然道,目光如刀般刮過尤二姐全身,“彆以為有張漂亮臉蛋就了不起,這府裡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兒!”
尤二姐正要答話,善姐卻突然進門,朝秋桐使了個眼色,笑道:“秋桐姐姐怎麼得空來了?我們二奶奶身子不適,正要歇息呢。”
秋桐會意,冷笑一聲:“既如此,我就不打擾了。橫豎來日方長,有的是工夫親近。”
待秋桐離去,尤二姐終於忍不住問善姐:“這秋桐是何人?為何對我這般敵意?”
善姐皮笑肉不笑:“秋桐姐姐是大老爺跟前的人,性子直爽些也是有的。二奶奶放寬心便是。”
尤二姐心下愈發不安。當晚賈璉來時,她試探著問起秋桐。
賈璉不以為意:“父親賞的侍妾罷了,你不必理會她。倒是你,近日臉色不大好,可是有什麼不順心?”
尤二姐張了張口,最終卻隻是搖頭:“一切都好,勞二爺掛心。”
她不是不想說,是不敢說。每每話到嘴邊,就想起善姐的警告:“二奶奶若想到爺們跟前告狀,還是省省罷。爺們最厭煩後宅爭鬥,若惹惱了二爺,吃虧的還是二奶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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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又過了半月,尤二姐的處境越發艱難。秋桐幾乎日日來找茬,罵她是“狐狸精”“不知廉恥”。下人們見風使舵,連日常用度也開始克扣。隆冬將至,送來的炭火卻總是不夠暖,飯菜也常常是冷的。
唯一讓尤二姐欣慰的是,腹中孩兒很健康。每當感受到胎動,她就覺得一切委屈都值得忍受。
這日雪後初晴,尤二姐想到院中走走,卻被告知鳳姐吩咐了,為保胎孕,不宜外出。
“我們奶奶特意請了太醫給二奶奶調理身子,”善姐板著臉道,“二奶奶還是安生待在房裡為好。”
尤二姐怔怔望著窗外那片被陽光照得發亮的雪地,忽然無比想念小花枝巷那個小院。在那裡,她至少可以自由地散步、曬太陽,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軟禁在方寸之地。
“我想見見璉二爺。”她輕聲說。
善姐嗤笑:“二爺公務繁忙,哪是說見就見的?二奶奶安心養胎便是,彆整日想些有的沒的。”
正當尤二姐幾乎要絕望時,轉機意外地來了。
那日鳳姐忽然帶了許多補品前來,笑容比往日更加親切:“好妹妹,瞧我給你帶什麼來了!都是上好的阿膠、人參,最是補氣血的。”
尤二姐受寵若驚,連忙起身相迎。
鳳姐按住她,親自舀了一碗參湯遞過來:“快趁熱喝了。你如今是雙身子的人,千萬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