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自小在女兒堆裡長大,最是憐香惜玉。大觀園中的姊妹們,他個個放在心上,唯獨對薛寶釵,卻是日漸疏遠,甚至到了想方設法躲避的地步。
這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寶玉睡眼惺忪地從床上坐起。襲人早已備好溫水帕子,伺候他洗漱。
“二爺今兒起得倒早。”襲人笑道。
寶玉揉著眼睛,“夜裡做了個夢,醒來就睡不著了。林妹妹不知好些沒有,我瞧瞧她去。”
不等襲人勸阻,寶玉已披上外衣,趿拉著鞋就往瀟湘館去了。襲人在後麵喊了兩聲,見他不回頭,隻得搖頭作罷。
寶玉來到黛玉房前,見紫鵑正在外間收拾,忙擺手示意她不要出聲。他悄悄掀簾進去,見黛玉還睡著,烏黑的長發散在枕上,越發襯得小臉蒼白。寶玉站在床前看了會兒,心中憐惜,輕輕為她掖了掖被角,這才退出來。
“妹妹昨夜可咳嗽了?”寶玉問紫鵑。
“咳了半宿,天快亮時才睡安穩。”紫鵑壓低聲音回道。
寶玉皺眉,“藥可吃了?”
“吃了,隻是不見大好。”
二人正說著,忽聽院內有人聲。紫鵑出去一看,回來道:“是襲人姐姐來找二爺了,說薛姑娘來了怡紅院,正等著呢。”
寶玉一聽“薛姑娘”三字,眉頭就鎖緊了,“她這麼早來做什麼?”
回到怡紅院,果然見寶釵端坐在廳內。今日她穿了件水綠色繡牡丹的緞子襖,下係月白綾裙,頭上簪一支碧玉簪,打扮得十分精致。
“寶兄弟哪裡去了?叫我好等。”寶釵起身笑道。
寶玉勉強笑了笑,“去園子裡走了走。寶姐姐這麼早來,可有要緊事?”
寶釵目光在寶玉未梳洗的頭發上停留片刻,方道:“昨兒個聽說林妹妹身子不適,特來問問。既然你從那兒來,想必是見著了,她可好些?”
寶玉心下詫異,若要問黛玉病情,何不去瀟湘館,反到怡紅院來?嘴上卻道:“多謝姐姐惦記,林妹妹還好。”
寶釵點頭,轉而向襲人道:“我瞧著你麵熟,像是哪裡見過似的。你是哪裡人?今年多大了?”
襲人一一答了。寶玉在一旁坐著,頗覺無趣,又不好就走,隻得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書。
好容易寶釵起身告辭,寶玉送至院門,回身就向襲人道:“日後她再來,就說我不在。”
襲人詫異道:“這是怎麼說?薛姑娘好歹是客,又常送東西來,怎好這樣怠慢?”
寶玉擺手,“你不知,她來得太勤,我實在消受不起。”
襲人還要再勸,見寶玉已露不耐煩之色,隻得將話咽了回去。
此後數日,寶釵果然常來。有時是送些針線活計,有時是帶來自做的點心,總有名目。寶玉始則勉強應酬,後來索性躲著她。
這日午後,黛玉惦記寶玉前日說的《西廂記》,想著來借書,順道走走散悶。到了怡紅院,卻見院門緊閉。黛玉心下詫異,平日裡這院門總是敞開的。
抬手叩門,半晌才聽裡麵晴雯沒好氣道:“誰呀?三更半夜的也不讓人安生!”
黛玉怔了怔,看看天光正亮,不解道:“是我,林黛玉。青天白日的,怎麼說三更半夜?”
裡麵一陣響動,門閂拉開,晴雯探出頭來,見是黛玉,忙陪笑道:“原來是林姑娘,我當是...”話說一半又咽回去。
黛玉進得院來,見幾個小丫鬟都麵帶倦容,因問:“這是怎麼了?大白天關著門睡覺?”
晴雯撇嘴道:“姑娘不知,昨兒晚上薛姑娘來了,坐著不走,和二爺論詩談詞,直坐到三更天。我們這些伺候的,自然也得陪著熬著。”
黛玉心下詫異,寶釵素來端莊守禮,怎會如此不知分寸?但也不便多說,隻道:“寶二哥在麼?”
“在屋裡看書呢。姑娘自去,我泡茶來。”晴雯道。
寶玉見黛玉來了,喜得丟下書迎上來,“正想著妹妹呢,可巧就來了。”
黛玉坐下,似笑非笑道:“我來的不巧了。若是晚上來,還能趕上熱鬨。”
寶玉知她話中有話,忙道:“妹妹彆誤會,昨夜是寶姐姐突然來了,說有什麼詩稿要與我商討,其實無趣得很。”
黛玉本要刺他幾句,見他急得臉都紅了,心下軟了,轉而道:“罷了,我來借《西廂記》一閱。”
寶玉忙去書架上找了給她,又道:“妹妹這幾日咳嗽可好了?我前兒得了一瓶蜂蜜,說是極潤肺的,一會兒讓襲人找出來給你帶去。”
二人正說著,忽聽門外襲人道:“薛姑娘來了。”
寶玉頓時皺眉,低聲道:“她怎麼又來了!”
話音未落,寶釵已掀簾進來,見黛玉在座,微微一怔,隨即笑道:“原來林妹妹也在這裡,可真巧。”
黛玉起身讓座,道:“我正要走呢,姐姐坐罷。”
寶玉忙道:“妹妹才來,怎麼就要走?再坐坐何妨。”
黛玉笑道:“你們有正經事要談,我在這裡倒不方便。”說罷,不顧寶玉挽留,執意去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寶釵望著黛玉背影,歎道:“林妹妹總是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寶玉心中不悅,淡淡道:“姊妹們來往,原該自在些,何必拘禮。”
寶釵被他一噎,一時無話。半晌方從袖中取出一張詩箋,道:“這是我昨日作的一首詩,請寶兄弟指教。”
寶玉接過,草草看了,道:“姐姐的詩自然是好的。”便不再言聲。
寶釵見他冷淡,心下悵然,坐了一會兒自覺無趣,隻得告辭。
轉眼到了端陽佳節,賈府上下熱鬨非凡。寶玉卻被賈政叫去考問功課,挨了幾句訓斥,悶悶不樂地回來,坐在園中假山石上發呆。
忽見寶釵從那邊過來,寶玉忙要躲開,卻已被她看見。
“寶兄弟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坐著?”寶釵走近前來。
寶玉隻得道:“屋裡悶熱,出來透透氣。”
寶釵在他身旁石上坐下,道:“我正有一事要請教。那日聽你說起莊子《逍遙遊》,有些不解之處...”
寶玉心下煩厭,又不好發作,隻得勉強應對。正不得脫身時,幸得探春來找,才趁機溜走了。
晚間宴席上,寶玉特意坐在黛玉身邊,低聲道:“白日裡寶姐姐又來找我論莊子和逍遙遊,絮絮叨叨說了半日,好不厭煩。”
黛玉抿嘴一笑,“寶姐姐博學多才,你該虛心請教才是。”
寶玉撇嘴,“這些道理,難道妹妹不懂?何必舍近求遠。”
王夫人見二人竊竊私語,咳嗽一聲,道:“寶玉,好生吃飯,嘀嘀咕咕說什麼呢?”
寶玉隻得坐正了。瞥見對麵寶釵正望著自己,忙低下頭去。
過了幾日,寶玉因與蔣玉菡交往之事,被賈政知道,痛打一頓。這次打得極重,寶玉臀腿儘傷,被抬回怡紅院時,已是昏迷不醒。
賈母、王夫人等圍著大哭。眾人忙亂間,寶釵也趕了來,見寶玉傷重,不禁落下淚來。
襲人見人多擁擠,忙道:“諸位主子且外間坐坐,這裡要讓太醫診治了。”
賈母等這才退出去,唯獨寶釵仍站在床邊不動。襲人不好直說,隻得道:“薛姑娘也去歇歇罷,這裡有小人們伺候。”
寶釵拭淚道:“我放心不下,就在這裡看著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