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的晨鐘敲過三響,王夫人已梳洗整齊,著一身檀色暗紋錦袍,由丫鬟捧著,往賈母院中來請安。她步履沉穩,眉目低垂,每一步都像是量過似的,不多不少,恰合禮數。
賈母院中早已暖香四溢,琥珀指揮著小丫鬟們安置早膳,見王夫人來了,忙迎上來笑道:“太太來得真早,老太太剛醒,正在用參湯呢。”
王夫人微微頷首,聲音溫和得如同春風拂過:“母親昨夜睡得可好?我特意讓人燉了燕窩粥,最是安神補氣。”
簾內傳來賈母略帶沙啞的聲音:“是政兒媳婦來了?進來吧。”
王夫人掀簾而入,見賈母半倚在暖榻上,黛玉正端著參湯一勺勺地喂著。王夫人的目光在黛玉纖細的手指上停留一瞬,隨即又垂下眼簾,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
“給母親請安。聽說母親昨夜有些咳嗽,可要請太醫來看看?”
賈母擺擺手:“老毛病了,不必興師動眾。”她打量著王夫人,“你今日氣色倒好,可是有什麼喜事?”
王夫人唇角彎起恰到好處的弧度:“托母親的福,家中諸事順遂。隻是惦記母親身體,特意來伺候早膳。”
黛玉起身讓出位置,王夫人自然地接過了碗盞,動作輕柔地繼續喂賈母用參湯。她低眉順目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要讚一聲“賢孝”。
然而無人看見,在那低垂的眼瞼下,一絲冷光轉瞬即逝。
用過早膳,賈母斜倚在引枕上,漫不經心地道:“聽說前兒寶玉房裡的晴雯病了?那丫頭是我親自挑給寶玉的,最是伶俐可人,你可要好生照料。”
王夫人恭順應道:“母親放心,已請太醫瞧過了,說是受了些風寒,吃幾劑藥就好。”
賈母點頭,又轉向黛玉:“你近來的咳嗽可好些了?我瞧著你比先前又瘦了些。”
黛玉輕聲回道:“外祖母不必掛心,已大好了。”
王夫人忽然插話道:“林姑娘確是清減了不少。我那裡有新得的血燕,最是滋陰潤肺,回頭就讓丫鬟送些來。”
黛玉忙道不敢,賈母卻笑了:“你舅母疼你,就收下吧。”
王夫人麵上含笑,心裡卻冷了幾分。她看得分明,賈母對黛玉的疼愛早已超出了尋常外孫女的程度,連帶著對寶玉房裡的晴雯也格外關照——隻因那丫頭的眉眼間,竟有幾分黛玉的風流態度。
從賈母處告退出來,王夫人臉上的溫順頓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霜。周瑞家的跟在身後,大氣不敢出。
回到自己房中,王夫人屏退左右,隻留周瑞家的伺候更衣。
“晴雯那丫頭,果真隻是風寒?”王夫人突然問道。
周瑞家的遲疑片刻,低聲道:“聽丫鬟們私下議論,似乎前幾日和寶玉嬉鬨,穿著單薄在院子裡撲蝶,這才著了涼。”
王夫人的眼神驟然冷厲:“一個丫鬟,不想著好生伺候主子,整日隻知道打扮得妖妖調調,勾引寶玉嬉鬨,成何體統!”
周瑞家的不敢接話,隻低頭為她整理衣襟。
“你去,把寶玉房裡的襲人叫來。”王夫人吩咐道。
不多時,襲人悄步進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王夫人讓她坐下,語氣溫和了許多:“寶玉近來可好?讀書可曾用功?”
襲人一一回了,言辭謹慎,既不誇大也不隱瞞。
王夫人點頭稱讚:“你是個好的,穩重妥帖,有你在寶玉身邊,我也放心。”話鋒一轉,似是不經意地問:“我聽說晴雯那丫頭病了?她素日裡伺候得可還儘心?”
襲人心中一跳,斟酌著回道:“晴雯妹妹年紀小,貪玩些,但對二爺倒是儘心的。”
王夫人輕輕“嗯”了一聲,不再多問,隻讓襲人回去好生伺候寶玉。
襲人走後,王夫人對周瑞家的道:“你暗中查查,晴雯平日裡都與哪些人來往,言行如何。”
周瑞家的心領神會,應聲退下。
幾日後的一個傍晚,王夫人正在佛堂誦經,周瑞家的悄步進來,待她念完一段經文,才低聲稟報:“查清楚了,晴雯那丫頭確實不太安分。不僅常與寶玉嬉笑無度,還私下裡與幾個小廝說笑,言語輕佻。更有甚者...”她頓了頓,“她曾誇口說,橫豎將來是寶玉房裡的人,何必現在拘著。”
王夫人手中的佛珠驟然握緊,指節發白。
“還有一事,”周瑞家的壓低聲音,“林姑娘前幾日去瞧寶玉,晴雯居然穿著黛玉姑娘賞的舊衣,學著她的樣子走路說話,把寶玉逗得直樂。”
王夫人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晴雯的輕狂固然可惱,但更讓她心驚的是賈母的態度——那老太太明知晴雯言行不端,卻仍處處維護,無非是因為那丫頭有幾分像黛玉。這般縱容,將來還不知要生出什麼事來。
“母親近日身體不適,這些瑣事就不必讓她煩心了。”王夫人語氣平靜,眼神卻冷若冰霜,“我自有主張。”
周瑞家的會意,不敢多言。
次日,王夫人以查檢寶玉功課為由,親往怡紅院。寶玉正與晴雯說笑,見母親來了,忙起身相迎。晴雯也趕緊退到一旁,低眉順眼地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