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見黛玉看她,微微一笑:“林妹妹今日能起來走動了,真是太好了。前兒我得了一些上等的人參,已經讓人送到妹妹房裡了。”
黛玉淡淡地道了謝:“有勞寶姐姐費心。”
王夫人也道:“看起來是好些了。既然能起身,明日也常出來走走,整日悶在屋裡,好人也悶出病來了。”
黛玉垂眸不語。賈母看出她的不自在,忙打圓場:“才好了些,怎麼能吹風?還是要好生養著。”說著,又對黛玉溫聲道,“想吃什麼,隻管告訴廚房去做。”
“多謝外祖母,我沒什麼想吃的。”黛玉輕聲說。
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聲,接著是丫鬟的通報:“寶二爺來了。”
簾子掀起,寶玉大步走了進來。他今日穿著件月白色的長衫,神色匆匆,顯然是聽說黛玉在這裡,特意趕來的。
“林妹妹!”他一進門就直奔黛玉而來,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驚喜,“聽說你好了些,我...”
他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看到了黛玉冰冷的眼神。
“寶二爺。”黛玉淡淡地喚了一聲,疏離而客氣。
寶玉愣在原地,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自從他成親後,這是第一次見到黛玉。他本以為她會理解,這樁婚事是家長之命,並非他所願。可黛玉的態度,明顯是與他生分了。
寶釵起身,溫柔地對寶玉說:“你來得正好,林妹妹今日氣色好多了,老太太也高興呢。”
寶玉機械地點點頭,在寶釵身邊坐下,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黛玉。
黛玉卻不再看他,隻是低頭整理著自己的衣袖。
賈母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暗歎。她何嘗不知道黛玉的心病?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隻得強顏歡笑道:“今日人齊,就在我這裡用飯吧。鳳丫頭,去吩咐廚房,做幾樣清淡的菜來。”
鳳姐忙應了下去。
席間,寶玉幾次想與黛玉說話,都被她冷淡地避開了。有一次,他趁著眾人不注意,低聲對黛玉說:“妹妹可是怪我?”
黛玉手中的筷子頓了頓,抬眼看他,眼中似有千言萬語,最終卻隻是淡淡一句:“寶二爺說笑了,我為何要怪你?”
寶玉還要再說什麼,寶釵卻在一旁柔聲道:“夫君,嘗嘗這個筍,很是鮮嫩。”說著,夾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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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隻得作罷。
黛玉看著這一幕,心中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她原本還存著一絲幻想,或許寶玉是被迫的,他心裡還是念著她的。可如今看來,他與寶釵舉案齊眉,儼然是一對恩愛夫妻。
她忽然覺得胸口一陣翻湧,強忍著才沒有咳出來。
飯後,黛玉推說累了,要先回去休息。賈母知她體弱,便讓紫鵑好生扶著回去。
走出賈母院子,黛玉再也忍不住,猛地咳了起來,這一次,咳出的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
紫鵑嚇得臉色發白:“姑娘!我這就去請太醫!”
黛玉拉住她,搖搖頭:“不必了...回去吧。”
——————
當夜,黛玉的病情急轉直下。
她開始高燒不退,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清醒時,她隻是怔怔地望著帳頂,一言不發;昏迷時,她卻會喃喃自語,時而喚“寶玉”,時而叫“娘”。
紫鵑守在一旁,寸步不離,眼淚都快流乾了。
“水...”深夜,黛玉又一次醒來,輕聲呢喃。
紫鵑忙端過水來,小心地喂她喝下。
“紫鵑,”黛玉忽然清晰地開口,“這些年來,多謝你照顧。”
紫鵑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姑娘怎麼說這樣的話?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黛玉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淒美:“我這一生,能得到你這樣一個知心人,也算是幸運了。”
“姑娘...”紫鵑泣不成聲。
“我死後,你不必太過傷心,”黛玉繼續說道,聲音雖弱,卻異常平靜,“去找個好人家,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紫鵑拚命搖頭:“姑娘不會死的!明日我就去求老太太,再請太醫來...”
“不必了。”黛玉打斷她,“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她頓了頓,望著窗外的月光,“我隻是遺憾...遺憾不能再看看江南的景色...”
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再次陷入昏睡。
紫鵑守在一旁,不敢合眼。天剛蒙蒙亮,她就急忙派人去稟告賈母。
賈母聞訊,不顧眾人勸阻,立刻趕了過來。一見黛玉的模樣,老太太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我的兒...怎麼就這樣了...”賈母握著黛玉枯瘦的手,泣不成聲。
王夫人、薛姨媽等人也陸續趕來,見狀都暗自垂淚。寶釵也來了,站在一旁,麵色凝重。
“寶玉呢?”賈母忽然問。
“一早就出門去了,說是北靜王府有請。”王夫人答道。
賈母長歎一聲,不再說話。
就在這時,黛玉忽然睜開了眼睛。她的目光在眾人臉上掃過,最後停留在賈母臉上。
“外祖母...”她輕聲喚道。
“我在,外祖母在。”賈母連忙應道。
黛玉微微一笑:“外祖母...我要去找爹娘了...”
賈母的眼淚更是止不住:“傻孩子,說什麼胡話...”
黛玉的目光又轉向寶釵,輕聲道:“寶姐姐...恭喜...”
寶釵聞言,眼圈一紅,彆過臉去。
最後,黛玉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似乎在找誰,最終卻失望地閉上了眼睛。
眾人都明白,她在找寶玉。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寶玉的聲音:“林妹妹!林妹妹!”
簾子猛地被掀開,寶玉衝了進來,徑直跑到床前:“林妹妹,我來了!”
聽到他的聲音,黛玉再次睜開了眼睛。看到寶玉,她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但很快就黯淡下去。
“寶玉...”她輕聲喚道,這是她今日第一次喚他的名字。
寶玉握住她的手,淚如雨下:“妹妹,我對不住你...”
黛玉搖搖頭,氣若遊絲:“你...要好好的...”
她的手忽然垂了下去,眼睛也緩緩閉上,隻有唇角還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林妹妹!”寶玉驚呼。
賈母撲上前去,撫屍大哭:“我的林丫頭啊...”
滿屋子的人都跪了下來,哭聲震天。
紫鵑癱坐在地上,怔怔地看著床上的黛玉,仿佛她隻是睡著了。那張蒼白的小臉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安詳,仿佛終於擺脫了人世間的所有痛苦。
窗外,秋風乍起,吹動著瀟湘館的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似在為一縷芳魂送行。
——————
王熙鳳得知黛玉咽氣的消息時,正在查看送來的楠木樣品。那木材商果然守信,送來的都是上好的金絲楠木,質地輕巧,紋理細膩。
“二奶奶,林姑娘...歿了。”平兒紅著眼眶進來稟報。
鳳姐手中的木樣“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儘管早有準備,但當這一刻真的來臨時,她還是感到一陣心痛。
“知道了。”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去告訴那木材商,就定這批楠木了,讓他儘快打造一副棺木送來。”
平兒應聲退下。
鳳姐獨自坐在房中,想起黛玉初進府時的模樣,那樣一個靈秀的人兒,如今說沒就沒了。她雖平日裡與黛玉不算親近,但此刻也不免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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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讓她憂心的是府裡的反應。賈母悲痛過度,已經病倒了;寶玉自黛玉去世後,就癡癡傻傻的,整日不言不語;王夫人和薛姨媽雖表麵悲傷,私下裡卻鬆了口氣——畢竟,寶玉這樁婚事最大的障礙已經不在了。
三日後,黛玉的棺木準備停當,停在瀟湘館內。那副楠木棺果然輕巧精致,上麵雕著細密的蘭花紋樣,是鳳姐特意吩咐的,她知道黛玉素愛蘭花。
賈母強撐著病體,來看最後一眼。她撫摸著棺木,老淚縱橫:“我這外孫女,生前愛潔喜靜,這棺木倒是配得上她。”
鳳姐忙勸道:“老太太節哀,林妹妹如今解脫了,再不必受病痛之苦。”
賈母長歎一聲:“我隻悔不該...悔不該...”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眾人都知她後悔的是什麼,卻無人敢接話。
黛玉的喪事辦得十分體麵,賈母吩咐一切按自家小姐的規格辦理。出殯那日,送葬的隊伍排了老長,府裡有頭有臉的都來了。
寶玉堅持要送黛玉最後一程,他穿著素服,神情呆滯,跟在棺木後麵,一言不發。寶釵陪在他身邊,亦是全身縞素。
行至郊外,忽然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仿佛蒼天也在為這一縷芳魂落淚。
紫鵑捧著黛玉的靈位,走在最前麵。她想起姑娘生前最喜雨天,常坐在窗邊聽雨打竹葉的聲音,說那像是江南的春雨。如今,姑娘終於可以魂歸故裡了。
葬禮結束後,眾人陸續散去。隻有紫鵑還站在新墳前,不肯離去。
平兒撐著傘走過來,輕聲道:“紫鵑姐姐,回去吧。”
紫鵑望著墓碑,喃喃道:“姑娘生前最愛吟詩,如今寂寞長眠於此,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平兒也忍不住落淚:“林姑娘這一生,太過孤苦。”
“不,姑娘不孤苦。”紫鵑忽然說道,“她心裡裝著詩書,裝著才情,裝著...最真摯的情意。比起這世上許多渾渾噩噩過日子的人,姑娘活得明白。”
雨越下越大,打濕了兩人的衣裙。平兒又勸了許久,紫鵑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回到賈府,紫鵑開始整理黛玉的遺物。大部分東西都已經隨棺下葬,隻剩下一些日常用品。在整理床鋪時,她忽然在枕下發現了一方素帕,上麵似有字跡。
她展開一看,竟是黛玉臨終前夜寫下的絕筆:
“秋窗風雨夕,淒涼一片心。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魂歸離恨天,淚儘瀟湘竹。
遺帕無人識,空餘舊時痕。”
墨跡已經乾透,字跡卻有些潦草,可見是病重時勉強寫就。紫鵑捧著那方帕子,淚如雨下。
她想起那夜姑娘要獨自待在房中,想必就是在寫這首詩。這是姑娘留給這世間的最後話語,卻無人得見。
紫鵑猶豫再三,最終還是將帕子收入懷中,未曾示人。有些心事,本就該隨著主人一同長埋地下,何苦再讓活著的人徒增傷感。
窗外,雨聲漸歇,一縷夕陽穿透雲層,照在瀟湘館的竹林上,泛起金色的光。那光很快便暗淡下去,暮色四合,天地間又是一片沉寂。
紫鵑點亮一盞燈,昏黃的燈光在漸濃的夜色中搖曳,如同一點微弱的希望,在這無儘的黑暗中倔強地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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