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等,就是整整三個月。
三個月裡,劉三仿佛被上天庇佑,任務再危險,他都能全身而退,還屢屢立功,漸漸成了營裡的“模範英雄”。有人開始稱他為“活閻王”,說他是戰場上的不死神將;而秦蒼,卻被冷落、質疑,甚至被調往後方,執行一些瑣碎而無關緊要的勤務。
就在所有人以為秦蒼就此被邊緣化,成為戰爭角落裡一塊被遺忘的石頭時,真正的風暴,悄然拉開了序幕。
那天夜裡,他在堆滿軍火的倉庫裡,偶然發現了一本未被完全燒毀的日記,那是敵軍一名低級軍官的遺物。他本想隨手扔掉,卻不知為何翻開了一頁,而那一頁的內容,卻讓他全身發冷。
“……中間人代號‘黑狗’,每月十五,接頭點依舊是舊驛道……其人為我方安排的內應,行動多次成功,未曾暴露。其自稱劉三。”
那一刻,秦蒼仿佛被雷擊中。他立刻回憶起劉三曾多次“迷路”、多次“偶然”錯過集結時間、每次“意外”帶回的戰利品和電碼本——這些都完美無缺,卻也過於完美了。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他隻是悄悄把日記藏好,又查閱了戰損記錄,發現每次劉三參加的戰鬥,真正的傷亡往往出現在執行最核心任務的小組裡,而這些小組的士兵,大多是老兵、機警、有判斷力的人。他甚至發現在一次戰鬥中,失蹤的一名戰士曾給後方發回過簡訊,說他懷疑有人“帶錯路”,結果第二天,這人屍首被發現懸在樹上,口鼻塞滿了泥土,被判定為“戰鬥中誤入沼澤”。
這一切,像一張網,悄無聲息地圍繞成型。
秦蒼沒有急著揭穿。他在等一個機會,一個能當眾戳破劉三偽裝、讓所有人無法否認的機會。
這機會,很快來了。
某次全軍大會戰打響,劉三被任命為左翼突擊隊長,而秦蒼被臨時調回,負責支援部隊。他明白,這是劉三安排的局——他要用一次勝利來徹底把自己踩下去。
但他低估了秦蒼的耐性,也高估了自己的偽裝。
戰鬥前夜,秦蒼親自帶人埋伏在劉三的必經之路上。他沒有帶任何軍官,隻帶了兩個他信得過的老兵。他們潛伏在山坡上的石縫間,看著劉三趁夜潛入林中,在一座廢棄碉堡裡和幾個不明身份的男人低聲交談。
那一刻,秦蒼沒有動手。他隻是記錄下所有,甚至用繳獲的敵方攝影機拍下了一切。
第二天淩晨,敵人居然提前發動攻擊,而劉三那邊的陣地卻早已空無一人。當營長質問時,劉三理直氣壯地說是接到“緊急調動命令”。可秦蒼當眾站出,拿出證據,一張張照片,一段段錄音,一句句敵軍的通信記錄,全都在一瞬間砸在眾人麵前。
那一刻,眾人嘩然。而劉三,卻沒有驚慌。他隻是微微一笑,緩緩站起身來,吐出一句讓所有人心頭一凜的話:
“你們以為,這就完了嗎?”
他站在營帳外,望著被草木淹沒的山道出神。他沒說一句話,臉上也沒有勝利後的喜悅。他隻是靜靜地抽著一支濕透的旱煙,火星昏黃,隱沒在他深陷的眼窩裡。營地已經知道劉三的事,議論聲在帳篷之間流竄,但所有人看他的眼神卻變了,有敬畏,有感激,更多的,是一種終於看清真相後的茫然。
“小虎,準備一下,跟我出去一趟。”他說話的語氣像往常一樣平靜,可聲音裡卻藏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小虎是他帶出來的兵,十六歲,臉還沒褪乾淨,骨架卻硬朗結實。他原本是後勤小隊的勤務兵,因為一次物資運送任務裡機警地發現了敵人的假情報而被調到了秦蒼手下。那之後,小虎就像塊未經打磨的鐵料,跟著秦蒼在火線上滾了一遭,硬是被錘成了個能扛槍打仗的兵。
“去哪兒?”小虎把背包背在肩上,嘴裡咬著顆乾果,聲音裡帶著些天真的沙啞。
“去看看劉三藏的地方。”秦蒼沒有回頭,隻是伸手一指,方向正是那片西嶺邊的亂石坡。
那是一片被風雨侵蝕多年的廢棄地,亂石嶙峋,雜草叢生。據說早年那裡曾有個前哨陣地,後來打廢了,就成了營地外圍的一道“無人地帶”。因為地形複雜,多有野獸藏身,一般沒人願意過去。
“他肯定還有東西藏在那裡。”秦蒼眼神陰沉如夜,“那種人,絕不會輕易把所有牌亮在桌麵上。”
他們輕裝前行,穿過營地的柵欄,沿著早年斑駁的戰道一路向北。腳下是積水未退的泥土,濕滑中混著腐敗的葉片氣味。小虎跟在他身後,腳步輕快,但眼神始終警惕地掃視四周。
“班長,你覺不覺得,劉三……其實早就知道自己會被抓?”小虎突然低聲問,聲音像是從喉嚨裡拽出來的一樣,帶著明顯的遲疑。
秦蒼停下腳步,眼神沒有回望,卻沉默了三息。
“他不是被抓,是準備被抓。”他說出這句話時,語氣冷得像岩壁上的冰霜,“他那天太安靜了,太從容了。那不是一個被揭穿叛徒的反應,那是一個賭徒在最後一刻亮底牌的眼神。”
小虎聽完,咽了口唾沫,握著步槍的手悄悄用力了些。他想起劉三那雙眼睛,確實,沒有憤怒,沒有懊悔,甚至沒有恐懼,隻有那種讓人不寒而栗的,近乎享受的笑意。
“你說……他還藏著什麼?”小虎小聲問。
“一個人能玩到這一步,不可能隻為逃命。”秦蒼終於轉頭,盯著小虎的眼睛,“他想要什麼,我們不知道。但我們得知道他留下了什麼。”
天色愈發陰沉,他們抵達亂石坡時,天際已經泛起了墨藍色的邊緣。風從山口灌下來,裹著潮濕的冷意,吹得人骨頭縫都開始發緊。眼前這片地形像是被時間遺忘的角落,石塊之間錯落著殘舊的沙袋和鏽跡斑斑的鐵皮板,有些地方甚至還能看到被燒焦過的痕跡。
“這地方太安靜了。”小虎壓低聲音,目光如箭,“不像廢棄地,倒像個埋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