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槽旁啊。”小虎像是覺得自己沒說清，又補了一句，“就是那塊凹進去的大青石，之前我們歇腳的時候你還說過——‘這地兒要是下雨，不小心就得滑一屁股’。”
秦蒼愣了一瞬，記憶像忽然被猛地撞了一下。他確實說過那句話，那時候天正悶熱，幾人從林子轉出來，短暫地在那塊石頭上休息。他自己也坐過一小會，似乎還拿出乾糧分了兩口。但那已經是三天前的事了。
“這布，不會是我們自己的吧？”秦蒼抬眼盯著小虎。
“我也覺得眼熟。”小虎嘀咕著，“但說不出是哪兒見過。我就想你看看。”
秦蒼接過布，仔細打量。越看，心裡越亂。腦子裡浮現出許多細節——那次小憩，那塊石頭，當時天光透過林隙照在身上，風吹過還有點涼意。他記得小虎坐在他左邊，阿喜躺在樹根上打盹……而現在小虎站在眼前，眼神誠懇，像隻大狗似地看著他。
“你小子……”他終於輕聲說了一句，但話音未落，心底卻忽然有些說不出的惘然。
小虎仿佛察覺到了他的異樣，撓了撓頭：“我是不是不該亂拿？”
“不。”秦蒼低聲回答，眼神盯著遠方林子裡若隱若現的樹影，“你做得對。隻是……你讓我忽然想起很多事。”
他忽然站起身，走了幾步，然後回頭問：“小虎，那地方現在還沒什麼動靜吧？”
“沒有。我看了幾圈，沒看到腳印，也沒煙。”
秦蒼點點頭，心裡卻始終覺得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想了一會兒，忽然笑了一聲：“你小子真是有時候像鬼，有時候像風。”
“啥？”小虎一臉懵。
“我被你弄迷糊了。”秦蒼長出一口氣，將布重新包好收進懷裡，“本來想著乾一件大的，但你突然把我拉回了舊日的碎片裡。這不怪你，我隻是……腦子裡太亂。”
小虎還是沒太懂，隻是訕訕一笑：“我這不是怕有什麼問題嘛。您老不是最在意這些蛛絲馬跡麼。”
秦蒼點點頭：“嗯，你做得好。”
他轉身往營地走去，腦子裡卻還在轉著那些模糊的碎片——那些遙遠而清晰的片段，那塊石頭、那天的風、小虎遞過的半個餅……那種生活的靜謐感和眼下的戰事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忽然停住腳步。
“對了，小虎。”他沒有回頭，聲音在清晨的林間格外清晰。
“哎？”
“你回頭再帶兩個人，去那石槽附近再細細看看。看看有沒有踩痕，有沒有其他異樣，特彆是新的煙灰、食物殘渣、打火石。哪怕是一根斷掉的鬆枝，都彆放過。”
“明白！”
小虎一口應下，轉身就走。
而秦蒼則摸了摸懷中的那塊布，目光逐漸變得沉靜。他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剛才被一點小事擾亂了，但他也知道，這或許不是壞事——因為一個統領如果失去了對“細節”的感知，就像盲人摸象，隻會陷入敵人的圈套。
風又起了，吹動林中枯枝，也吹亂了他額前的發。他深吸一口氣，心裡重新布起那張尚未成形的戰局圖。
這塊布是線索，是警示，也是回憶的引線。他被小虎弄得迷糊了一陣，但清醒後，他反而感到思路更加透徹了。
秦蒼站在一株老鬆下，望著鍋邊那排排望眼欲穿的目光，心裡像壓了一塊沉石，越來越重。他手裡拿著的是今早張嶺送來的統計本，記錄著全營現有的糧食儲備量。他盯著那最後一行數字看了良久，仿佛那幾個簡簡單單的數字是某種令人恐懼的詛咒。
“再不補給，三天後就吃不上飯了。”張嶺皺著眉說道，聲音低沉。
秦蒼沒有答話，隻是眼角抽了一下。他不是不知道這件事，他隻是一直在等一個機會，一個可行的機會。但現在看來，那機會恐怕還未到，現實就已開始逼近。
“你不打算告訴他們？”張嶺看了看那些圍在鍋邊的弟兄們，眼神裡透出些愧色，“他們有人已經開始啃樹皮了，昨天我親眼看見老羅偷偷把樹皮晾乾磨碎，混進糠裡分給他的班。”
秦蒼的臉色沉了幾分，腦海裡浮現出老羅那張憨厚的臉。那人從來話不多，吃苦耐勞，是最不叫苦的兵。如今連他都如此了，其他人可想而知。
“說了，有用嗎？”秦蒼低聲反問，目光卻依舊盯著遠方那幾輛準備偽裝成“假補給車”的木架，“他們已經把希望掛在我身上，我若現在告訴他們，我們隻剩三天的糧食，他們還能安心守這片林子？”
張嶺默然不語。
“我們不能讓他們絕望。”秦蒼輕聲道，語氣卻堅定如鐵，“哪怕隻是撐著，也要撐到敵人先露出破綻。”
張嶺看著他，眼裡有複雜的情緒。他知道秦蒼不是不知道“人心”這回事，他隻是太明白那種“動搖”的代價是什麼。隊伍裡人本就少，士氣也時緊時鬆，稍有不慎，就會變成一群散兵遊勇。到時候，不等敵人來，他們自己就崩了。
“我這兩天夜裡出去轉了幾圈。”秦蒼終於抬頭，“附近的獵場幾乎被我們掃空，野兔、野豬都快沒影了。但我發現一個地方，那邊有水源，有果林，還有些打獵的跡象。”
“是敵人留下的？”
“不像。”秦蒼搖頭，“不像正規軍隊，更像是山民或者散兵。若是能找到他們，我們或許能交換些東西，甚至從他們那裡弄到糧食。”
張嶺遲疑了一下，“這有點冒險。”
“現在這個局麵，我們不冒險，就隻能等死。”秦蒼直視他，“我會帶人過去查探，你留守。”
張嶺眼神閃了一下，“要不要我跟著？”
“不。”秦蒼拒絕得很乾脆，“你留在這，穩定人心。你若走了，沒人能鎮住弟兄們。”
張嶺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在營中不比秦蒼威望高，但也算是第二層梁柱。秦蒼要冒險，他就必須在這守住局。
“那你小心。”張嶺最終點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