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溪水再往北,有個廢棄村落。”他指著圖上一小塊灰色標注,“我記得那裡以前有個老糧站,後來荒了,但地窖沒填。”
小虎一下子明白過來:“你想去挖?”
“不能等。”秦蒼一字一句地說,“再等下去,連一頓野菜粥都熬不出。”
小虎咽了口唾沫:“可那地方……太近敵區。”
秦蒼抬頭盯著他,目光淩厲如刃:“你怕?”
小虎咬緊牙關,垂下頭:“我……我不怕。”
秦蒼收起地圖,把木箱重新蓋上,站起身來。他目光落在角落的一捆黑布和兩張毛皮上,隨手扯來一塊,裹住身上。“我們今晚就走。”
“今晚?”小虎驚愕地看著他,“你才剛……”
“我沒事。”秦蒼打斷他,聲音堅定如鐵,“這不是命令,是選擇。你可以不去,但我必須走。”
小虎愣了愣,然後抬起頭,倔強地道:“我陪你去。”
秦蒼盯著他幾秒,緩緩點頭。
他們迅速收拾了幾件乾糧和器械,步伐悄無聲息地潛入夜幕。月色被雲層遮得更狠,林子裡漆黑一片,隻有風穿過樹葉的簌簌聲與偶爾掠過耳畔的蟲鳴聲,構成一種令人不安的節奏。
每一步都像踩在一條看不見的線索上,稍有偏差便可能引來殺機。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小虎實在忍不住,低聲問:“秦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倉裡的糧不夠?”
秦蒼沒有回頭,隻是輕聲應了句:“是。”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說?”
“說了有用嗎?”秦蒼低聲道,“隻會讓人心浮動,打亂節奏。”
小虎啞口無言。他忽然明白,秦蒼其實一直扛著。他不是不說,而是不能說。因為隻要他說出口,就意味著所有人的士氣都將跌入穀底。
山林越往前走越濕重,路麵泥濘,落葉厚厚地鋪在腳下。他們從溪水邊繞過,踏進那一片枯死的林地時,空氣裡彌漫著一股腐臭與潮濕交織的味道。
秦蒼停下腳步,眯眼望著前方一片斷壁殘垣:“到了。”
小虎低聲道:“這地方……真是陰得慌。”
秦蒼沒有說話,而是摸出匕首,輕輕撥開一堆倒塌的木板,露出下方一口被碎石壓著的石井。地窖的入口,正藏在井底。
他們開始清理雜物,每一塊石頭都壓得死沉,手指被硌得生疼。小虎捂著肩膀直喘氣:“秦哥,要不咱歇一歇?”
“不能歇。”秦蒼沉聲說,“天一亮,我們就得撤回。”
小虎心中一緊,隻得咬牙繼續。他看著秦蒼肩上的衣襟被汗濕透,嘴唇卻依然緊抿,哪怕手指已經蹭破了皮也沒吭一聲。
終於,在一塊碎磚翻開之後,一縷黴臭撲鼻而來。地窖的門被找到。
“就是這兒。”秦蒼低聲說。
他彎腰探入井口,手指試著扭開木門的鐵鎖,沒動靜。又拿出隨身帶的小鉤具,一點點撬開。那鎖哢噠一聲脆響,木門緩緩被掀開,一股沉封多年的潮氣撲麵而來。
小虎舉著火折子往裡照了一眼,驚呼出聲:“有!秦哥,真的有糧!”
秦蒼探身進去,隻見角落處堆著幾袋灰麻袋,雖然略有破損,但從敞口處隱約可見其內還殘留不少乾糧。
他壓低聲音:“快,搬。”
地窖不大,空氣悶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但他們卻像被打了強心劑似的,一袋袋地將糧抬出。外頭的夜仍舊沉重,但秦蒼心中那根繃緊的弦,終於略微鬆了幾分。
可正當他最後一趟鑽出地窖,將一袋糧往背上一扛時,他忽然停住腳步,眉頭一皺。
“小虎。”他低聲喊。
“怎麼了?”
“你有沒有聽見……馬蹄聲?”
小虎一下僵住,耳朵貼近地麵,臉色瞬間慘白:“有人來了……”
劉三,原名劉大山,因排行第三,戰友們戲稱他劉三。他個子不高,麵相粗獷,滿臉的絡腮胡像是煤灰糊上的,一笑就露出兩顆發黃的大板牙。但沒人敢小看他,這人戰鬥起來比瘋狗還狠,從沒打過一場退縮的仗。他是遊擊隊裡出了名的狠角色,前段時間乾掉了敵軍小分隊的副官,還帶回來幾支槍和兩袋軍糧。有人說他有瘋勁兒,但秦蒼知道,那不是瘋,是骨子裡的血性。
“蒼哥。”劉三低聲喚道,蹲在他旁邊,手裡捧著一張畫著粗略地圖的牛皮紙,“咱們的人全到齊了。二狗子和胖柱子正在清點彈藥,七七那邊的崗哨也打探好了,敵人今晚換了班,守衛鬆了不少。”
秦蒼伸手接過地圖,借著夜色中微弱的燈籠光,看了一眼。圖上標著敵軍據點的位置、哨兵巡邏的時間路線,還有地形起伏的記號。劉三的字寫得醜陋,但畫圖的手藝卻不賴,每個細節都精細得如老獵戶設陷阱一般。
“幾點動手?”秦蒼低聲問,聲音如同夜色中的磐石,沉而不浮。
“子時。”劉三回道,眼中閃著光,“敵人那時候最鬆懈,炊事班的還在睡覺,崗哨換完,正是昏昏欲睡的時候。咱們從西北角的豬圈後摸進去,先乾掉兩個崗哨,再分兵,三隊攻主樓,二隊炸彈藥庫,我帶一隊去抓他們的通訊兵,免得他們亂叫援兵。”
秦蒼點點頭,目光落在遠處那片模糊的黑影中,那是敵人的駐地。幾十間平房,錯落有致,圍著幾道低矮的圍牆,還有三座碉樓。平時白天熱鬨非凡,但到了夜裡,卻隻餘寂靜和幽光。那光,像鬼火般,閃爍不定。
“告訴兄弟們,今晚不是拿命換功的時候。”秦蒼慢聲開口,像是在吩咐,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是替死去的弟兄報仇,是讓那些踩在咱們土地上的雜碎知道,咱們不是羊,是狼。”
劉三咧嘴一笑,眼中閃爍著一種狂熱的光輝:“蒼哥,你放心,我的人個個都是血裡翻身出來的,這點兒事,算啥?”
風,更冷了。雲層開始聚攏,夜空像被黑鐵鑄成,壓得人喘不過氣。但在這一刻,秦蒼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