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是覺得,最近隊伍中氣氛古怪。
一些人話變少了,有些眼神也變得陌生了。尤其是梁安——那個他曾救過性命的青年,在最近幾天,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若非信任,他也不會將前哨巡查的任務交給他。
可如今,這份信任,正在讓他背負代價。
“這段路……是不是太靜了?”劉三忽然停下,皺眉望著前方。
夜風從峽穀深處刮出,帶來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啞聲。他四下一掃,隊伍裡隻有十幾人,個個疲憊,眼中卻有一絲警惕。
“梁安呢?”他忽然低聲問。
左右一靜。
一名老兵皺眉回道:“說是去探前麵路況了,快一個時辰沒回來。”
劉三眼神一緊,臉色在火光下微微發青,“命令所有人,停止前進,原地戒備。”
他話音一落,便猛然拔刀,一腳踢開旁邊的一塊巨石,火星飛濺,火光下,他那張布滿皺紋卻依然剛毅的臉,仿佛猛虎醒來。
“我感覺不對勁。”
就在這一瞬間,山林深處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是一道黑影劃破夜色,迅捷如鬼魅。
劉三瞳孔猛縮,刀鋒回旋。
卻被那人一把抓住手腕,輕聲低喝:“是我。”
“秦蒼?!”劉三瞪大眼睛,下一瞬,驚訝被嚴峻取代,“你不是——”
“來得正是時候。”秦蒼冷冷打斷他,眼神穿透林間黑暗,“你被人帶入陷阱,我來拔你出來。”
他話語不帶一絲餘地,不給劉三任何解釋的機會。而劉三,也在那一刻明白了——事已至此,不容質疑。
他的臉色複雜難明,片刻後,咬牙問:“是誰?”
秦蒼沒有立刻回答。他的眼神越過劉三的肩,落向隊伍後方,似乎在等什麼。
秦蒼繞至隊伍後側時,夜色已深,火堆被壓得極小,隻餘下一點點猩紅光芒,像是埋在地底的火種,悄無聲息地等待著重燃。他屏息凝視,沿著山崖下的那條隱秘小道悄然前行。那是一段極難察覺的舊石梯,多年未修,早被藤蔓吞噬,若非他數日前悄然走過,絕不會知曉這條縫隙般的後路。
他的靴底踩過濕滑的岩麵,毫無聲息。他的手已經搭在刀柄上,指節繃緊如鐵,汗水順著手背流下,卻不曾滑落地麵半寸。他的呼吸變得極慢,身體仿佛和夜色融為一體。
就在這時,他忽然停住了。
前方約三十丈外,一絲微光閃過,仿佛某人掀動了披風下壓著的火石,極快,卻逃不過他的眼睛。隨之而來的是輕微的窸窣聲,幾個腳步雜亂地踩在石子與枯葉上,仿佛有人在低語。
秦蒼眯起眼,貼身伏下,躲進一片灌木中。枝葉刺痛他的麵頰,他卻紋絲不動。下一瞬,他瞧見了目標。
三人,正圍在一處低窪的小坑旁,用布帛遮住火星,似在研究地圖。那地圖顏色泛舊,但邊角折疊得極有規律,不像是平常戰士的隨手之物。
更令人警覺的是其中一人——正是梁安。
“果然是你。”秦蒼心中泛起一絲寒意,目光如刀般牢牢鎖住那人。
梁安並未察覺他的存在,正低聲說著什麼。
“……他們明天拐入山脊,時間在子時一刻。”他說著,手指在地圖上劃過,“記得從北口卡死後路,正麵我們會放一線假口,佯作鬆動,讓他們以為能逃。”
另一人嗓音粗重:“那劉三真就這麼信你?”
“信。”梁安低笑,嗓音像毒蛇遊走,“他欠我命,還記著舊情。這種人,最容易騙。”
秦蒼聽到這話,拳頭頓時收緊,指節發出細微的咯吱聲。
信。是的,劉三一直記著舊情,甚至幾次在會議上為梁安說情,不止一次把本應屬於他副將的位置讓給了這人。他還記得劉三那晚喝酒時帶著醉意說的那句話:“那孩子是條命換回來的,不管如何,我都不能不管。”
他以為那是仁義,是兄弟情。可他忘了,有些人把恩情當護身符,有些人卻把恩情當狗鏈。
秦蒼緩緩吐出一口氣,目光冷冽得仿佛能結冰。
梁安繼續道:“記住,彆傷他性命,至少暫時不要。我還要借他傳遞假情報。他信我,就還得繼續錯下去。”
說罷,他將那張地圖對折收起,三人迅速散開,各自沿著山林隱秘小徑撤離。秦蒼沒有出手。此刻動手,殺得再乾淨,也不過打草驚蛇。隻有順著他們的計劃,借他們之手,將那幕後黑影徹底釣出來,才是他要的結果。
他等著。他的眼中閃著如夜空寒星般的光芒,鋒利、沉靜、帶著獵殺前的冷酷。
等梁安走遠後,秦蒼才緩緩起身。他在原地駐足良久,沉默得如同山石。他低頭望了望方才留下的痕跡,然後掏出隨身攜帶的小匕,迅速用樹枝將那些細微的腳印掃除。他動作極快,卻精準細致,沒有留下半點蛛絲馬跡。
“還有時間。”他自語,語氣裡卻沒有半點放鬆。
他沿著另一道小徑繞行回山腰營地,此時營地火光更弱了,為了避人耳目,劉三已經下令滅火,僅留微光照明。他返回時幾乎沒有驚動任何人,劉三卻仿佛早有所感,一直等在山石後的暗影中。
“你看到了?”他低聲問。
“看到了。”秦蒼點頭,語氣壓得極低,卻每一個字都像壓著血的刀,“梁安,已經不屬於你的人。”
劉三低下頭,沉默半晌,像是在試圖從胸腔裡壓下什麼痛苦。他的手緩緩握拳,那雙曾在戰火中救過無數人的手,此刻卻在顫抖。
“他……為什麼要背叛我?”
“他從未忠誠過。”秦蒼冷聲道,“你隻是沒看清他骨子裡的東西。”
劉三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眼中已無憤怒,也無悲愴,隻有一種深沉到骨子裡的疲憊與認命。他不是沒經曆過背叛,卻沒想過,這一回竟會如此徹底。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秦蒼靜默片刻,道:“順著他們的計謀走,但我們來設伏。你從正路繼續前行,佯作毫無覺察,我帶兩人從山脊北口潛入,反殺他們伏兵,再順勢截住梁安的傳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