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秦蒼沒抬頭,煙灰灑落在泥地,“那你為啥不叫醒我?”
劉三支支吾吾,再無言語。
夜深了,風吹著破牆呼嘯作響,寒氣滲入骨縫。秦蒼不再追問,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你走吧。”
“啥?”劉三怔住。
“你既然要跑,我也攔不住。但記住,你要真把東西帶出去,帶到我們的人手上,我認你是條漢子。”
他走了,背影沉穩如山。劉三看著那漸行漸遠的身影,怔怔許久,忽然蹲下身,將那隻野雞擲進火堆,又從懷中掏出那疊皺巴巴的地圖,默默放入火中。
火苗吞噬了紙張,卷曲,爆裂,映紅了他蒼白的臉。
次日清晨,雨霧蒙蒙中,秦蒼行至一條山澗邊,忽覺林中有動靜。他伏下身,凝神聆聽,隻見一隊敵軍正穿林而行,前頭幾人牽著一名綁著的俘虜,竟是劉三。他渾身是血,眼卻亮著,咬著牙,半步不退。
秦蒼緩緩拔出身後的刺刀,身如弓,眼如鷹。他深吸了一口山風,仿佛連心也浸在這濕冷之中。
“你敢走,敢犯,我便敢殺,敢救。”
那俘虜,是劉三,秦蒼看的分明。
他被反綁著雙手,嘴角掛血,一隻眼似乎被打腫,睜開時都費力。但他的步子,奇跡般地沒亂,依舊直挺挺的走著。那種姿態,不是硬撐,而是執拗,是在用全身力氣維持人的尊嚴。
秦蒼心中忽地生出一絲煩亂。
他一向不喜歡這種感覺——人心中起了波紋,就容易出錯。他記得自己第一次被那種情緒打亂,是在那年初雪,一名臨時跟他並肩的哨兵中了流彈,那人倒下前,隻看了他一眼,沒說話,也沒求救。隻是看著他。那眼神他記到現在,太沉了,像壓了三生的罪孽。
而劉三,如今也用這樣的眼神行走。
這眼神讓他心底某處泛起苦澀,仿佛一道舊傷被扯開,淌出的不是血,而是一段不願麵對的過往。可他不能沉溺,不能被任何一個眼神左右。他是刀,是用來割斷敵人喉嚨的。他不能搖擺,不能仁慈。
他強行按下心中的波動,目光再次凝聚在地勢與路徑上。
山道右側有斜坡,半崩塌的岩壁布滿碎石,正好是伏擊良機。左側則是老林,地麵濕滑,適合迂回。他眼神像狼一樣掃過地形,腦中迅速勾勒出兩種可能的進攻路徑,卻都不足以全身而退。
不能魯莽,不能急。
但他也清楚,再晚一步,那支敵兵就要走出這片林澗,進了寬闊的坡地。那時候,救人就是妄想。
秦蒼手腕輕動,從腰間摸出一顆青灰色的手雷,指尖在柄上一點點地撫過。他熟悉這冰冷的觸感,每一次拉環,都是一道生死選擇。他將那東西塞回懷中,換了個方向,從背後抽出那把三八大蓋,退到山坡更高的位置。
視野清晰,風能傳聲。
他知道,時間隻剩三十秒。
敵人腳步進入射程,他屏息,呼吸變得輕微得幾不可聞,手指搭上扳機,右眼貼上瞄準鏡。劉三在中間,不能傷,他隻能選邊上的一人。
“砰!”
第一槍打響,子彈從林梢躍出,如狼嘯破夜,一槍封喉,右邊警戒的敵兵應聲倒地。隊伍頓時騷亂,一陣驚叫、呼號響起。幾人立刻蹲地就位,亂掃一通,而劉三則在混亂中跌坐於地。
秦蒼沒停,手如弦緊,動作迅捷如風,第二顆子彈破空而出,擊中另一人肩膀。緊接著,他不等敵人反應,翻身躍起,迅猛地奔向斜坡。他腳踏碎石,速度極快,一手換彈,一手持槍,如獵豹般咬住時機。
對麵也不是庸才,很快便有一人鎖定了他的移動方向,一梭子彈壓著秦蒼的頭頂打來,樹枝紛紛落下,碎葉如雨。
“他一個人!”敵隊中有人喊,“包抄他——”
“圍住他,不許讓他接近俘虜!”
秦蒼聽見了這些聲音,卻隻冷笑。他知道,他們沒看穿。他不是想衝過去救人,而是要讓他們“以為”他要救人。
真正的救援,往往藏在誤導之後。
他躍上石坡,拋下一顆閃光彈,那東西落地即爆,一團白光與響聲將前方數人震得站立不穩。借此空隙,他滾入一處塌陷的山洞口,暫避鋒芒。下一刻,敵人已在四周散開搜索。
秦蒼趴在岩石後,血液在燃燒。他右肩的骨頭已在方才一次跳躍中撞到石角,隱隱作痛。可他不允許自己停。他細聽腳步,捕捉敵人的位置,幾息後,又從另一側滑出,反手一刀刺入背後一人的腰際,捂住口鼻,將那人往後一拽。
鮮血還未滴落在地,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下一個樹影中。
敵人慌了。他們開始頻繁交談,呼喚彼此的名字。秦蒼每一步都像幽靈,聲息皆無。對他來說,這已不是一次營救,這是一場博弈,一場靠呼吸、步伐、甚至心跳搏命的較量。
而此時的劉三,被兩人牢牢壓在地上,嘴被堵著,隻能發出“唔唔”的聲音。他眼睜睜看著秦蒼如幽魂般遊走,眼中滿是混雜情緒——激動、驚懼、還有深深的悔意。
他明白了,他跑那一夜,不該。他本以為秦蒼不再管他,可眼前這一幕告訴他:那個人,還是在管他。即使冒著生命危險。
“砰——”
一顆子彈擊中他身邊的岩石碎屑,劉三頓覺耳膜一陣轟鳴,眼睛裡充滿灰塵。他努力抬頭,卻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正朝他飛速接近。
那是秦蒼,提著一把染血的刺刀,身上破碎的軍裝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如地獄中的厲鬼。
劉三眼睛濕了,張口想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
“閉嘴。”秦蒼冷冷地說,手起刀落,將一旁正舉槍的敵兵咽喉劃開。
他扶起劉三,手中動作迅速,割斷了綁繩,“能跑麼?”
劉三咬牙,“能!”
“那就跟上,彆掉鏈子。”
他沒有責罵,沒有拷問,隻一句話,像是多年戰友之間最質樸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