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一老仆拄杖而來,點頭道:“今夜是第五次了。他把你給他的劍也拿出來了。你……要不要去勸勸?”
秦蒼沒有回答。他從窗前緩緩移步,走向院中。
老樹下,劉三果然在。他上身赤裸,傷口雖已結痂卻未痊愈,仍舊滲著絲絲血跡。他單腿跪地,另一條腿艱難支撐著身軀,手中握著秦蒼的那柄舊劍。那劍劍身無華,甚至已顯斑駁,但在劉三手中,卻像是世間最鋒利的利器。
他不斷重複著同一個劍式,從斜挑至翻腕,再橫掃至劈落。動作已不複往日那般淩厲,但每一式都凝聚著一股倔強的狠勁。
秦蒼靜靜站在雨中,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劉三練了百餘式後,終於力竭,跪倒在地。他喘息著,抬頭,看到秦蒼,咧嘴笑了,“你又來看我笑話?”
秦蒼搖頭,“你是要自己斷送自己。”
“你不懂。”劉三扶著劍站起來,臉色蒼白得可怕,卻依舊固執。“我若不練,這條腿以後就再也不是我的了。你知道我是誰?我是劉三,是那個從十三歲就在刀山血海裡爬出來的劉三。我從不信命,更不信這世道有什麼公道。你讓我在床上躺半年?我不如死。”
秦蒼的眼眸微動。他走近一步,伸手接過劉三手中的劍,用指尖輕觸那劍身上的裂痕,“這劍,是我用十年光陰換來的。那時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它會陪我下葬。可我還是把它交給了你,因為你是我唯一信得過的人。”
劉三一愣,嘴角的笑卻未變,“所以你才不懂。我若廢了,不隻是我廢了,你十年的信任也成了個笑話。”
秦蒼把劍還給他,“你要練,我陪你。但從今夜起,每日不得超過五十式。我會在旁邊盯著。你若多練一招,我砍你一指。”
劉三皺眉,“你他娘的……”
“你試試看。”秦蒼淡淡道,語氣中沒有一絲玩笑。
於是從那天起,風雨無阻,秦蒼每日在樹下陪練,而劉三則像個受罰的孩子般,每日數著劍式。五十招,一招不多,一招不少。
然而江湖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傷勢而停歇。那一戰留下的後患尚未平息,暗中的窺伺者也並未遠去。有人想要秦蒼死,有人盯著劉三的腿,有人等待舊債新賬一並清算的機會。
有一天夜裡,秦蒼去鎮上為劉三抓藥未歸,院中來了三人。
他們蒙麵,腳步極輕,殺意卻濃如沉霧。劉三一早察覺異動,卻故意裝作不知,仍舊在樹下練他的劍。直到那三人翻牆而入,瞬間出手,寒光如電。
劉三踉蹌躲過第一擊,反手一劍掃去,竟將其中一人劃傷。那一劍雖然力道不足,卻帶著悍不畏死的氣魄,逼得三人略微驚愕。
“這瘸子還敢反抗?”一人怒喝。
“你娘才瘸子。”劉三罵聲未落,已倒地不起,嘴角卻露出殘忍的笑。
那三人一時遲疑,而在這一瞬,牆外傳來破風聲——是秦蒼回來了。
他未出聲,未說話,一劍如鬼魅般斬落,瞬間斃一人。剩下兩人轉身欲逃,卻已被封住退路。秦蒼的劍招不快,卻精準得令人窒息,每一劍皆封死生機,不給對方留一線喘息。
殺戮結束後,秦蒼背著劉三進了屋,一言不發地為他包紮。他動作熟練,眼神冷靜。
劉三忍著痛,笑道:“我就說,我一個人不怕,但兩個人更不怕。”
秦蒼看著他,“你這條命,值不值,得看你怎麼用。”
“我若有一日重歸巔峰,我要你我二人,再上一次九峰之巔。”劉三眼中閃著光,“不為名,不為利,隻為告訴那些狗雜碎,我們還活著。”
秦蒼點頭,“我陪你。”
從那夜起,秦蒼每日練劍不止,劉三則每日練腿功如魔。風雨依舊如常,但兩人眼中的光,卻越來越熾熱。他們如同兩頭受傷的野獸,在泥沼中舔舐傷口,磨礪利齒,靜待重歸山林的那一日。
可江湖永遠不會等人。
某一日清晨,秦蒼收到一封血書,信上寫著六個字:三日後,來赴死。
血,是故人之血。
秦蒼看著劉三,什麼也沒說,隻將那封信扔入火中。
劉三卻伸手將那火中之信撈出一角,咬著牙道:“他們這是等不及了。”
秦蒼平靜地收劍入鞘,“我不會等你好了再去送死。他們要我死,我偏要活得久一點。”
劉三盯著秦蒼良久,忽然道:“若我那日能走路,你便多一柄劍。”
秦蒼從木屋裡出來時,臉色蒼白,額角微冒冷汗。他的步伐一如往常沉穩,可剛走到院中那棵老樹旁,忽地身形一晃,右手猛然按住了小腹。
一陣絞痛襲來,仿佛腹內有蛇在纏繞撕咬,他眉頭深鎖,腳步遲滯。雨水昨夜又灌了幾分潮氣進屋,這種天氣對舊傷極不友好。他知道自己這段時日以來透支了太多體力,飲食又無規律,可他沒想到,這一回竟痛得如此狠。
“怎麼了?”劉三靠在廊下,原本坐著削木頭,一看秦蒼臉色不對,忙扔下刀柄撐著柱子站起,“你臉白得跟紙似的,是不是傷複發了?”
“不是。”秦蒼咬牙,聲音有些虛弱,“肚子……忽然疼。”
“狗屎!”劉三不信,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手抓住秦蒼的胳膊,剛要攙扶,他才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右腿還未恢複完全,重心一偏,兩人一起往泥地裡倒去。
“我去你娘的……”劉三怒罵一聲,疼得臉都皺成一團,“你這家夥到底是吃了什麼?”
秦蒼半跪在地上,雙手緊握著腹部,臉上的汗已經流到了下巴。他咬著牙不發一語,隻是忍得眼角抽搐。
劉三見狀,也急了。他以為秦蒼是中了毒,猛地回身衝進屋裡抓藥箱,卻忽地想起,他們的藥大半都是給他自己準備的,治外傷的多,調理內臟的少。
“有沒有什麼你不能吃的?昨天的野菜湯你喝了兩碗,會不會是那個……”他從屋裡大聲喊著,卻又搖頭,“不對,那鍋湯我也喝了,雖然難吃了點,但我可一點事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