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蒼艱難地靠在老樹上，呼吸如破風箱，“可能是……前幾日我在鎮上吃的肉……不乾淨。”
“你還吃肉？”劉三一臉不可置信地走回來，“你明知道這兩月雨多，山上打下來的東西都帶著腥臭，你他娘的不怕拉肚子？”
“那是醃的肉……當時我……聞著還算正常……”秦蒼啞聲道，話一出口，又是一陣絞痛翻江倒海般襲來，他額頭貼著樹皮，麵容因劇痛而扭曲。
劉三咬咬牙，從他身後伸手把人一把扛了起來。這個動作壓得他自己腿骨都顫了幾分，但他咬牙不吭一聲。
“你能背我？”秦蒼聲音很低，有些不可思議。
“我他娘腿不行又不是手不行。”劉三咬著牙，“再說了，你不是說要我能走，我就得能走嗎？我也不想你拉在院裡，明天被我當肥料埋樹下。”
秦蒼靠在他背上，疼得已經說不出話來，隻是嘴角竟微微動了動，不知是笑還是痛得抽搐。
劉三將他背進屋，隨手拉開櫃子，翻出幾枚乾瘦的草藥包，又倒了些熱水，把秦蒼半拖半扶地塞進榻上。“先喝這個，管不管用再說。”
秦蒼皺著眉喝下一口，苦得臉都青了，硬是咽下去，半晌才低聲道：“你加了什麼進去？”
“我隨便抓的。”劉三語氣自然，“反正你現在這德性，再壞也壞不到哪去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隻剩秦蒼斷斷續續的喘息聲。屋子裡一盞燈跳動著微光，映出他蜷縮在舊被褥中，額角冷汗未乾，臉色依舊蒼白，但眼中已無驚慌，隻剩克製。
劉三一邊在火堆邊烤著濕衣，一邊瞥他，“你說你啊，堂堂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劍客，居然栽在了肚子上，傳出去我都替你丟臉。”
“你不是……也栽在了膝蓋上。”秦蒼閉著眼，嘴角微勾。
劉三“呸”了一聲，“我那是被人圍剿，幾十人打我一個，不是那小崽子偷襲，我哪能折了筋。”
秦蒼不語，隻閉著眼輕輕吐出一口氣，仿佛緩和了一些。
沉默片刻，劉三忽然道：“你說，那些人……還會來嗎？”
秦蒼眼皮未動，隻一聲：“會。”
“那你還要不要再去鎮上？”
“不去。”秦蒼頓了頓，“但他們會來的。”
劉三若有所思，“那就好……正好我也不耐煩再躺著了。等我能站穩一炷香時間，我就陪你下地獄一趟。”
秦蒼睜眼，目光靜靜地看著梁上的燈火，“不是下地獄，是殺出去。”
劉三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夜漸深，雨水未歇，外頭烏雲翻滾如墨，風聲呼嘯，卻擋不住屋內火光溫暖。
屋外某處，泥地被悄然踩出幾道腳印，又隨著風雨被迅速淹沒。暗影中，一個身影悄然匿入林中，衣袂飄動，似在默默計算什麼。
而屋內，秦蒼終於緩了一口氣，那絞痛仿佛在藥力壓製下漸漸消退。但他知道，這隻是暫時的。他的身體，在經曆了那場惡戰之後，一直在支撐，一直在硬扛。他不能倒，他身邊還有劉三，還有那些未了的仇，還有那封血書背後未曾揭開的謎底。
“秦蒼。”劉三忽然低聲開口，“你怕不怕……死？”
秦蒼眼皮微動，許久之後才輕聲道：“我怕……你死。”
劉三一怔，隨即一拳砸在他肩頭，半是怒罵半是動容，“你狗嘴裡能吐出這句話，看來是真的燒得不輕。”
“疼……”秦蒼咧了咧嘴，閉上眼，“你那手，還是沒輕沒重的。”
劉三沒有再說話，隻把火撥旺了幾分。炭火劈啪響著，像是胸口的一段憤怒，一段未竟的誓言，一段還未燃儘的命運火線。
他們都明白，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的短暫安寧。
秦蒼的肚痛總算緩和下來，雖然腹中仍不時傳來一絲鈍痛，但至少，他現在還能站起身、走動，甚至提劍。他穿上了外袍，將扣子一顆顆係好，動作緩慢而克製。他知道自己的身體仍未恢複，而現在的安寧，隻是下一場暴雨來臨前的死寂。
他離開了那間舊屋。沒有告訴劉三，隻是留下了一封短短的字條：“我出去看看。”
他並不想讓劉三跟著。那封血書，不可能是無的放矢。他們來得太快，殺意太盛，若真等到風暴襲來，劉三還未能站穩，他怕……怕那家夥真的再一次跌倒。
林間的路已被雨水衝刷得泥濘不堪。秦蒼穿著舊靴，腳底濺起一片片泥斑。他的背脊挺得筆直，一手扶著劍鞘，麵色依舊蒼白，但步伐沉穩，像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生死線的邊緣。他走得很慢，似乎不願錯過沿途的每一聲鳥鳴、每一片落葉。
突然，前方不遠處的路邊傳來一陣微弱的咳嗽聲。
秦蒼停住腳步，眉頭微皺。他悄無聲息地靠近，從一叢灌木後望去，隻見一位村民模樣的男子，穿著破舊布衣，坐在路邊，一隻腳泡在泥水中，手捂著腹部，臉色難看至極。
那人聽到動靜，抬起頭來，眼神驚惶地望向秦蒼。
“彆怕。”秦蒼淡聲道，步子未停，走到了他麵前蹲下，目光銳利地打量了他一番，“你怎麼回事？”
那人張了張嘴，聲音有些發顫，“我……我摔了一跤，扭了腳，動不了了。大哥……你是山上的人？我在這兒等了兩個時辰了，也沒人來。”
秦蒼點點頭，視線落在他腳踝上，腫起了一塊，顯然是扭傷。“你住哪兒？”
“前麵那個村……走路要一炷香。”那人撓了撓頭，“本來我是去鎮上找點柴火的，不料一時腳滑摔了。這天氣也怪，一會兒晴一會兒下，濕滑得很。”
秦蒼沒有立刻回應。他看得出來，這人確實不像習武之人，也無內力流轉的跡象，傷勢也不算重，但此刻坐在這裡，實在太過巧合。那封血書之後，他已不再相信“巧合”這個詞。
“你叫什麼？”他繼續問。
“我姓趙，叫趙根。”那人似乎有些緊張，聲音發顫，但神情不似作偽，“你……你是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