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蒼點頭,沒有深問,但心頭卻愈加緊迫。他知道留給他的時間不多,這頓飯,可能是他接下來幾天裡最後的溫熱。
鍋裡的肉終於熟了,狼瘸子給他盛了一碗,遞過來:“先吃,吃飽了才有力氣走。”
秦蒼接過木碗,肉香撲鼻,他舀了一口湯,唇齒間刹那盈滿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腹中,像是被火點燃的血脈。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夜晚,也是在山林之中,有個女人做了一鍋野菇湯,笑著對他說:“你啊,餓極了就彆硬撐,命可不是用來賭的。”
她的模樣已模糊,可那句聲音卻忽然清晰入耳。
“你在想什麼?”狼瘸子問。
“沒什麼。”秦蒼低頭繼續吃,慢條斯理,心裡卻在默默構思下一步的行動路線。
離開這地兒是肯定的,但不是就這麼走。他要先找到小虎和劉三,再做安排。如果狼瘸子說得是真的,那這片山地已經不再安全。
“明日午後,南坡的炭窖還有人麼?”秦蒼忽然問。
狼瘸子一愣,眯眼想了想:“那兒……不一定,但以前有個瞎眼的老頭住過。”
“還能去。”
“能,不過路難走,陡坡多,一不小心會摔死。”
“帶我過去。”
狼瘸子皺了皺眉:“你想在那兒藏?”
“不是藏,是找人。”
“你找的可彆是敵人。”
“我自己分得清。”
火光跳躍,洞中靜了片刻,隻剩鍋裡咕嘟咕嘟的聲音,還有二人影子在牆壁上交錯拉長。
秦蒼吃完最後一口肉,長出一口氣,緩緩站起。
“明日一早,動身。”
“還不歇歇?”
“等走出去再歇。”
他的聲音不高,卻沉得像壓了一塊石頭。狼瘸子盯著他看了片刻,終於笑了一聲:“你命硬,我信了。”
他們在窖洞裡度過了這個夜晚。火堆燃儘後,洞中再次歸於黑暗,但秦蒼沒有真正睡下,他靠在一塊石頭上,手指輕輕摩挲著腰間的短刀,耳朵貼著地麵,聽著外頭夜行獸偶爾竄動的動靜。
三日前的伏擊如夢魘般盤桓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他記得每一刀,每一道灼熱的疼痛。那是他人生中最狼狽的一戰,也是最屈辱的。他以為自己早已百煉成鋼,憑借一身精妙的身法和狠辣的出招,足以在江湖立足,可誰知那夜來敵猶如幽靈般悄然現身,不聲不響,連風都沒有警示。
他被擒,被拖行數裡,若非秦蒼及時趕到,那一刀早已割斷他的喉嚨。可他寧可死,也不願這樣苟活。他恨,恨敵人的狠辣,更恨自己那一瞬的遲疑。他原以為自己可以將情緒永遠壓製在心底,不露半分於臉,可在真正生死之間,他的眼中還是浮現了懼意,那是刀鋒逼近時潛意識的求生,是本能,也是恥辱。
山穀中唯一的茅舍,是秦蒼親手搭建的,簡陋卻堅固。屋中燃著木柴,火光跳躍,將室內照得溫暖而安寧。可劉三不願進屋,他嫌那屋子太安靜,安靜得仿佛一個巨大的囚籠,困住他,鎖住他。
秦蒼走出屋門時,手中還握著一隻黑陶藥碗。那是他親自熬的傷藥,火上溫了兩炷香時間,濃烈的藥香如同沉木熏香,裹挾著一股淡淡的苦意。他見劉三又坐在那塊石頭上,肩頭纏著的布條早已被夜風吹得翹起,一縷縷紅黑交織的血痕從布縫間滲出,蜿蜒爬上手臂。
“喝了它。”秦蒼聲音不高,卻極具穿透力,仿佛能擊穿人的骨髓。
劉三沒有抬頭,雙眼直勾勾地望著前方,仿佛那漆黑的山道中藏著什麼獵物。他喉結微動,聲音低啞如砂紙刮過石壁:“我還能動。”
秦蒼走近兩步,將藥碗放在他身旁的石頭上,低頭看著他。劉三的臉上布滿傷痕,額角的血痂斑駁不堪,嘴角有一道未結痂的傷,像是被硬物撞裂。他的眼神沒有光,隻有冷靜、計算,還有深深的執念。
“你能動,可你打不過他們。”秦蒼說得很直接,沒有安慰,也沒有調侃。他從來不是那種繞彎子的人。
“我就不該活下來。”劉三咬牙,聲音低到幾乎聽不清,“我在他們手裡撐了三個時辰,可最後,還是靠你……我……他娘的,我不配。”
秦蒼看了他一眼,目光如水波無瀾,卻深不可測:“我救你,不是為了讓你來找死的。”
劉三猛地站起,動作牽動肩上的傷口,他咬緊牙關,沒有哼出聲,隻是渾身都繃緊了。他的衣裳已經結痂成硬殼,動作一大便龜裂開來,露出被藥水浸泡過的暗紅皮肉。
“你不知道那種感覺。”他盯著秦蒼,一字一句,“你是他們的夢魘,是他們口中‘那個人’,你從不敗,你沒有被拖在泥地上像條狗一樣被人嘲弄,你沒有聽他們在你耳邊低語,說‘你不過是他的影子’。”
秦蒼沉默了片刻,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冷笑:“那你就要學會忍。”
“忍?”劉三幾乎要笑出聲,“我忍了十年,從一個嘍囉熬到你身邊,我死過幾次你知道嗎?你隻要出招,我就跟著走,可我不是你!我沒有你那種……從骨頭裡透出來的狠,也沒有你那種看透生死的冷。”
夜風更冷了,仿佛有人在林中低語,吹來幾縷潮濕的氣息。火光在劉三的眼裡跳動,那不再是溫暖的顏色,而是一種焦躁,一種將人從胸膛裡灼燒出來的怒火。他知道秦蒼說得沒錯,現在出去不過是再死一次,甚至連回來的機會都沒有。
可他就是不能忍。
他的傷口開始重新滲血,身體在顫,可他站得筆直,一動不動,仿佛全身的神經都凝固了,隻剩一口氣在頂著。
秦蒼慢慢轉身,走進屋內,卻並未關門。他知道劉三今晚不會聽勸,除非他昏過去,否則絕不會踏進屋內一步。這個人倔得不像話,像狼,骨頭裂了都不叫一聲,還反咬一口。
他從角落裡取出一卷細藤製成的藥網,又拿出一瓶紫色藥粉,默不作聲地回到門口,將這些東西一一放在門邊的石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