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清醒的時候,你會知道,真正的報複,從不是一時的血氣。”他說完,也不等回應,徑自走入室內,拉上了內門。
屋外,劉三低頭看了一眼那隻還在冒熱氣的藥碗,眼裡劃過一絲遲疑。可他沒有動手,而是一步步走向更高的山崖。
崖頂風聲獵獵,天際星鬥稀疏。他坐下,從懷裡掏出一塊皺巴巴的羊皮紙,紙上畫著粗略的地圖,標記著那夥人藏身的路徑。他的指尖滑過那一處紅圈,停住,眼裡露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執念。
“再給我三天。”他喃喃,“三天,我能站起來。”
他的呼吸粗重,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胸膛的絞痛,但他強撐著不倒。他知道秦蒼不會攔他太久,因為他早已是自由之身,不是昔日那個跟著“秦大人”後麵吆喝的跟班。他有了自己的命,有了可以賭上的尊嚴。
月色如水,他拔下腰間短刃,削開自己肩上的縫合傷,血一湧而出,卻迅速撒上藥粉,再以藥網纏緊。劇痛讓他額頭冷汗直流,可他咬牙不哼一聲。他在逼自己記住這痛,這痛不是敵人給的,而是他自己的錯,是他還不夠狠、不夠快、不夠準。
他從未如此憎恨自己。
而正是在這憎恨中,他從地上慢慢站起,一步步往崖下走去。他要練,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掌握身體的每一寸力量。哪怕是手指的一個抖動,他也要把它變成刀,變成劍,變成刺進敵人咽喉的最後一擊。
他不是那種會坐著養傷的人。他的傷,不該被溫水溫柔地對待,而該被烈火焚燒,用恨意洗淨,用執念澆灌。他要成為秦蒼那樣的人,甚至更狠、更快、更絕。
風起,夜深,林中傳來一聲低嘯,似有野獸蘇醒。
他扶著桌邊,一步步後退,背靠著牆才勉強沒有跌倒。他的額上迅速沁出冷汗,那種疼不像是刀傷,更不像是內力反噬,倒像是體內的筋脈在自己打自己,每一陣收縮都像是把他拉進地獄深淵。
“他娘的……”他低罵一聲,額頭抵在粗糙的木牆上,呼吸變得短促而不均。那不是簡單的疼,而是一種失控的預兆。他曾在戰場上被毒箭射中,曾被人用細如發絲的金絲絞筋入骨,亦曾用一口內力硬生生逼出體內寒氣,可從沒有哪一次,比現在更令人無助。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種痛是從丹田處開始,如波浪般一圈圈擴散,震蕩到每一條經絡,每一個關節。他的手一抖,差點將架子上的瓷瓶打翻。他知道不能倒下,不能讓劉三看到自己這樣。他是秦蒼,是那個永遠沉穩如山的秦蒼,他不能有破綻,尤其現在。
可那疼並不打算放過他,它像是識得人性的軟肋,正一刀一刀地割著他的自尊。他咬牙,靠在牆邊坐下,雙膝抵著胸腹,整個人蜷縮成一團。火光跳躍間,他的臉色已經蒼白得如同灰蠟,嘴唇泛著青白,雙眼卻依舊死死盯著屋外。
“不是時候……現在不是時候……”他低聲喃喃,像是在壓製那團痛,也像是在命令自己清醒。
他思緒飛轉,回憶起前幾日采藥之時,確實嘗過一株顏色古怪的花,花瓣呈暗紫,花心卻泛著一點點金光。當時他隻覺得味道苦澀,卻沒有立即反應,便沒放在心上。現在想來,那東西怕是早已在他體內潛伏,如今被某種契機激發,才開始發作。
“疏忽了。”他心中冷笑,笑自己竟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他是那種連風中異味都能辨出的老手,如今卻在這山中犯了輕敵之失。可笑,更可恨。
門外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不疾不徐,一步一步如滴水穿石般穩定。他耳朵輕顫,立刻知道是劉三回來了。可他現在這副樣子,哪還能見人?
他強撐著站起,動作牽動內臟,痛得他幾欲嘔血。他快步走向角落,抬手撩開一層舊簾,藏身其後。這角落裡堆著些乾草和舊被,是臨時搭起的休息處,他平日極少用,如今卻成了他的藏身之所。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夜風卷入些許山林的腥氣和泥土的潮濕。劉三走了進來,一身冷汗,臉色卻因興奮而帶著微微的紅。他沒立即說話,隻是走到桌前,目光一掃,看見那被打翻的藥末和歪倒的藥碗,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秦蒼?”他輕聲喚道。
屋內安靜得仿佛一隻落針都能驚起山鳥。
劉三皺了皺眉,走向屋後,打開布簾,發現床鋪整齊如初。他再次掃視一圈,目光忽然停在那角落堆疊的草堆上。那裡有一抹衣角露出,不是雜物的顏色。
他立刻快步走近,伸手撥開乾草,低聲道:“你藏什麼……”
話音未落,便見秦蒼那張慘白的臉,汗濕了發,黏在額前,眼神卻依舊冷靜如水。
劉三整個人一震,心中仿佛被重錘擊中。他從沒想過秦蒼會有如此虛弱的一刻。那個曾一人擋下十數刀鋒,帶他從血路中殺出的男人,此刻竟然如病人般蜷在草堆中,甚至連一句話都難以完整說出。
“怎麼回事?”他聲音裡夾著慌張,第一次,不再是弟子的模樣,而像是一個在風雪中看到親人倒下的小孩。
秦蒼沒有回答,隻是抬手指向藥架。劉三立刻明白過來,衝過去亂翻一通,終於找出那隻黑色瓷瓶,瓶口用紅蠟封著。他扒開蠟封,一股奇異的辛香撲鼻而來,帶著金屬與烈草混合的氣味。
“怎麼用?”他轉身問。
秦蒼閉著眼,聲音低如蚊蚋:“熱……五分水……不煎……熬……”
劉三立刻去火爐旁燒水,動作淩亂卻飛快。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冷靜,可看著秦蒼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的心一寸一寸抽緊,像有根藤條纏住他的心肺,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水煮開後,他按秦蒼的指示調藥,用布帛過濾,灌入竹杯,小心端到他嘴邊。秦蒼強撐著喝下,喉嚨蠕動間,仿佛每一口都是毒汁。他全身已經濕透,連背脊都透出水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