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蒼那晚喝了口酒,沉默許久後,隻說了一句:“你命硬。”
劉三笑著,嘴角都裂開了血:“命硬,才活得久。”
可他的眼睛裡,已經沒有笑意了。他開始夢見父親,夢見妹妹在院子裡哭著找他。他有時半夜驚醒,抓著旁邊的稻草做夢喊:“彆動我家人,求你們彆動他們……”
這種夢越來越頻繁,直到他變得沉默寡言,日漸消瘦。秦蒼看在眼裡,卻沒有多說。因為他明白,有些苦,不是說得清的,有些路,走上了,就隻能繼續走。
後來的一次任務中,劉三送來了一封信,說是敵人高層將召開秘密會議,地點就在山後的一處廟宇。那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旦成功,不僅可以重創敵人的指揮係統,還能徹底改變這一帶的戰局。
秦蒼盯著那封信看了很久,然後點頭:“我們行動。”
可行動的前一夜,劉三突然找到他,神色前所未有的慌張。他低聲說:“秦隊長,我怕……我這次可能保不住自己了。”
秦蒼淡淡看著他:“怕就彆乾。”
劉三卻搖頭:“乾,都乾到這一步了,哪兒還有回頭路?我隻是想問一句……要是我真有個萬一,我家人……”
秦蒼打斷了他:“你家在哪,我已經派人盯著了。”
劉三一愣,隨後笑了。那笑容不似喜悅,更像是疲憊至極後的一種釋然。
“多謝……”他低聲說,然後轉身離開,再沒回頭。
黎明前,山林沉寂,戰士們全副武裝,蹲伏在廟宇四周。行動一觸即發。
而此時的劉三,正身穿敵軍製服,站在廟門前,低著頭,不敢看那即將抵達的敵軍將官。他的手一直抖,仿佛握不住那把手槍。他知道,一旦他們察覺異常,他就完了。
可他還是來了。他已經沒有退路。
而秦蒼,藏在一棵巨大的老槐樹後,冷眼看著眼前的布局。他手中的望遠鏡中,劉三的身影漸漸清晰,也愈發渺小。那一刻,他忽然
秦蒼和小虎離開得很早,甚至比安排的計劃還提前了半個時辰。
“隊長,咱真就先走了?劉三他……”小虎有些猶豫,他是個剛滿十八的孩子,眼裡還沒褪儘那種對黑白分明世界的簡單理解。此刻他背著槍,喘著白氣,一邊小跑一邊望著秦蒼的背影,小聲追問。
“你想留下來陪他?”秦蒼的聲音冷冷的,但腳步沒有停。
小虎怔了一下,嘴巴動了動,終究沒說出反駁的話。他心裡明白秦蒼說的是對的。任務已經布置清楚,他們該去的地方不是廟前,而是十裡之外的埋伏點——那裡有更大的危險等待著他們,那裡,是正麵戰場的血海。
秦蒼拐進一條小徑,樹枝劃過臉頰,他沒在意。陽光尚未破雲,霧氣還未散開,但他心頭那股沉重感卻揮之不去。他知道劉三要做的事,遠比他們這些端著槍衝鋒陷陣的人更加凶險。
這不是戰場上的搏命,而是在人群之中玩命,是站在眾目睽睽下扮演敵人的角色,任何一個細節都可能讓他當場暴斃。
“他自己選的。”秦蒼喃喃。
小虎沒有接話,隻是加快腳步跟上。他知道隊長其實不是冷漠,隻是……冷靜得過了頭。
他們穿行在山林之間,一路沉默。小虎其實很想多問一點,他想知道劉三是不是能活下來,想知道這個戴著皺巴帽子,總愛眯眼抽旱煙的中年人,是不是和他們一樣,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但他沒問。他怕問了,就意味著要接受最壞的答案。
終於在天邊泛出魚肚白的時候,他們趕到了目的地。那是一處斷崖旁的老木屋,視野極好,是狙擊和觀察的絕佳位置。秦蒼立刻擺開了器械,從背包中取出長鏡,對準廟宇的方向。
“看得見他嗎?”小虎小聲問。
“看得見。”秦蒼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
鏡頭裡,劉三依然站在廟前,手中抱著那隻油紙包裹著的“通行文案”,臉上帶著一種仿佛麻木的神情。他的背脊挺得直直的,不似一個卑微的跑腿,更像一個……準備赴死的人。
秦蒼的眉頭擰得更緊。他不是沒見過送死的人,那些為了掩護撤退而留下來的兄弟,幾乎每一位的身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但劉三不一樣。這個人沒有槍,沒有軍裝,甚至沒有上過戰場。他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唯一有的,隻是那份幾乎與生俱來的膽怯和惶恐。
“他怕死,但更怕沒完成。”秦蒼低聲說,像是對自己。
“隊長,真有人……會在怕得要命的情況下,還做這種事嗎?”小虎沒忍住問出口。
秦蒼沒有立刻回答。他眼中冷光微閃,像是陷入了很深的回憶裡。
“我也曾見過一個人,怕得尿褲子,但還是舉著炸藥包衝向了橋墩。他嘴裡喊著‘我不想死’,可腳下連停都沒停。”
“那他最後……”小虎小聲問。
“死了。”秦蒼說完,隻補了一句,“但他炸斷了那座橋,救了我們整連人。”
風吹動樹葉,像是誰在低低哭泣。小虎不再說話,隻是低下頭,默默把背後的彈夾再壓緊了幾顆。
廟宇前,終於來了人。是一隊身穿深藍製服的高級軍官,還有數名隨行護衛。劉三立刻迎了上去,低頭哈腰,模樣恭敬。他像一條被豢養多年的老狗,小心翼翼地送上那封文件。可誰都看得出來,他的手在抖。
秦蒼盯著鏡頭裡的那一幕,手已經放在狙擊槍的扳機上。
如果被識破了,如果露了餡,他有責任在第一時間清除暴露的目標,以防止更大的損失。
可他不想扣動扳機。他眼裡跳動著一絲複雜,那不是冷血的殺意,而是一種……矛盾的掙紮。他看著劉三那張蒼白的臉,那不是勇士赴死的無畏,是一個普通人在生死邊緣的戰栗。
“小虎。”他忽然低聲說。
“在。”
“如果我開槍,你就彆問為什麼。”
小虎抿緊嘴唇:“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