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低聲咳了一下,慢慢撐著站起身:“那就走吧,彆在這兒磨嘰。”
小虎急了:“你走個屁!你這腿都快成麵條了!”
“我躺著難受,老子不願死在這鬼林裡。”劉三瞪了他一眼,又看向秦蒼,“你帶路,我咬著牙也能跟。”
秦蒼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從樹邊取下早已準備好的繩索和木棍。他準備做一副簡易的拖架,將劉三綁上,用兩人輪換方式拖行。
“你彆瞎想,”他一邊綁一邊頭也不抬地對劉三說,“我們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情報,明白?”
劉三一笑:“你說得再絕情,我都信。可你現在不是還在這兒背我?”
小虎在旁邊咧嘴笑:“劉叔你就彆跟隊長抬杠了,他嘴硬,心軟得像煮爛的豆腐。”
秦蒼沒吭聲,手上的動作卻比剛才快了一倍。他知道不能浪費時間。三日後,整條東線都會封死,如果他們不在日落前趕到溪穀口,後頭再想走出去,就得去擠一條更血腥的路。
林中的光變得斑駁,落日的餘暉從樹隙中撒下,像刀子一樣鏤刻在地麵。秦蒼一手牽著繩,一手持槍,率先踏上小道。
秦蒼走在最前,一言不發。他的步伐穩得近乎機械,像是把肉體脫離了意識,隻剩一個冷硬的影子在前頭摸索道路。他腦中還在不斷翻轉那幾張情報上的信息——那些代號、那些方位、那些模糊不清卻又關乎生死的線條。他越想,腦子越沉,像灌了鉛一樣,一步步往深處陷。
他知道,那封未署名的密信才是真正關鍵。紙上那些詞彙,看似平常,實則精妙至極,寫信的人極有可能就是他們多年未曾抓住的“烏鴉”——那個一直隱藏在林子那頭、在每個混亂夜晚製造假象的黑影。他寫的東西,沒有人能完全看懂,甚至很多時候連他們自己人也要對著字典查個半天。但秦蒼不同,他見過那人的筆跡,記得那人最愛在末尾畫一個極淡極淡的“彎鉤”。
而那張密信裡,果然有一個。
“烏鴉……”秦蒼低低地念了一聲,嘴唇沒有動,卻讓喉嚨像是被火炙了一遍。
他忽然停下腳步,回頭望了眼小虎和劉三。
“歇一會兒。”他說。
小虎大喘著氣,把木架穩穩放下,坐到一塊石頭上,手撐著膝蓋狂喘不止。劉三輕聲罵了一句:“這鬼路,連騾子走著都得哭。”
秦蒼沒應話,隻是在附近找了一塊空地,蹲下身,從腰間掏出一隻小本子和一截削得乾乾淨淨的炭筆。他動作利落,像是做過無數次這種事,炭筆在本子上沙沙地劃過,偶爾還會停一停,重新審視一遍寫下的東西,然後才繼續。
他寫的很快,卻極有規律。每一筆都像是刀劃石刻,不為彆人看懂,隻為自己留下什麼。
小虎湊過來,悄聲問:“隊長,你寫什麼呢?”
“記事。”秦蒼淡淡道。
“要不我也記一份?我寫得快。”
“不用。”他說完這兩個字,便不再多言。
小虎退回去,靠著一棵樹發愣,眼神忍不住又瞟向那小本子。可無論他怎麼看,那上頭密密麻麻的字跡都讓他頭皮發麻——那不是他們平常寫的字體,也不是常見的標注法,而是某種隻有極少數人懂的特殊記號。
他甚至認出一個形似“井”字,卻又多出一筆橫鉤的符號,那是早些年曾傳說過的“暗通”,據說是某個深藏組織裡的內部傳訊方式,極其隱秘,哪怕是他們這樣的精銳,也鮮有機會真正見過。
“這到底是什麼人留下的東西……或者說,隊長你到底——”小虎心中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不安。
而另一邊,劉三雖閉著眼,卻也未真入睡。他心中如同鋪滿了一張張褪色的舊報紙,上麵寫滿他看不懂的字,卻散發著陳舊血腥的氣味。他聽著那炭筆在紙上刮擦的聲音,像是夜裡某種小動物在角落裡抓牆的爪音,讓他脊背發寒。
“你們都彆問了。”劉三忽然低聲說,“他寫的不是給我們看的。”
“可他要是真出了什麼事,咱怎麼知道這些字什麼意思?”小虎不死心。
“他出事你就跑。”劉三咧嘴,“彆回頭,彆猜,彆等。他要你看得懂,他早說了。”
小虎不再吭聲,腦子卻一團亂麻。
秦蒼寫完最後一行,將紙對折三次,塞進胸前內袋,又從靴子裡抽出一截縫在底部的防水布,將那本子包了起來,再藏進他右側腰帶內層。整個動作快得像做了無數次演練,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得像是記憶中的遺傳。
“走吧。”他說。
沒人再問什麼。他們重新綁好木架,再次踏上那條注定不安寧的山徑。
他們不知道,秦蒼留下的那段字跡,寫的是一串調動時間,一份誤導信息,一套假目標,還有一句極短極冷的指令——
「若我未歸,毀之。若我被俘,殺我。」
這是秦蒼給自己的交代,也可能是他最後的選擇。
走了不知多遠,林子愈發厚重。霧氣開始浮現,腳下的泥越來越粘,仿佛整個世界都開始沉入一種古老的、混亂的夢裡。
“你說,咱們真能走出去嗎?”劉三忽然問,聲音不大,卻透著一種試探。
秦蒼沒有回頭:“你想聽實話?”
劉三笑:“騙我也行,反正這一路,真話多了我反而更慌。”
“行,那我騙你。”秦蒼微頓,“能走出去,走得好,能喝酒吃肉,還能看戲聽書。”
小虎插話:“那我要喝黃酒,喝三碗,不醉不歸。”
“你要是醉了,我就把你丟水溝裡喂蛇。”秦蒼淡淡地接。
三人同時笑了,笑聲雖然短促,卻像火光下最難得的一束暖。
夜越來越黑,遠處的溪穀已能聽見流水聲。
秦蒼每一步都極為謹慎,他的目光始終不離小虎半步距離。這不是簡單的看護,而是一種本能的警惕,一種對“變數”的直覺——他知道林中有人潛伏,或者說,他從頭到尾都沒相信這片山穀是“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