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心頭一緊,卻強自鎮定,隻是微微點頭,沒有言語。
房屋在前,燈光昏黃,影影綽綽的身影在窗紙後晃動。那是一個小而陳舊的屋子,卻因某種危險的存在,變得如臨深淵。秦蒼伏在屋後牆角,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屋內布局,布置了手勢,各隊員各就各位。
“準備行動。”他低聲道,“劉三,從前門進去,拖住他們,時間拖得越久越好,我們從後窗突入。”
劉三點頭,那一刻,他的背影不再佝僂,而是如鐵鑄般挺直。他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走進了他過去熟悉的家門,踏入了一場未卜的宿命交鋒。門後的燈光照在他飽經風霜的臉上,映出他眼中那絲久違的決絕。
“你來了?”屋內的人轉過身,手裡正摩挲著一把手槍,那是個瘦高男子,麵容冷峻,目光如刃。
“是我。”劉三輕聲回答,聲音卻鏗鏘。
“你還敢回來?”那人眼中閃過一絲殺意。
“我不是回來見你,是來帶你走的。”
“你以為我會跟你走?”男子冷笑。
房間不大,昏黃的油燈光暈閃動,照亮了那男人鐵青的臉。他怒目圓睜,槍口原本對準劉三,見秦蒼闖入,身形猛地轉向,動作卻慢了一拍——那一拍,便是生與死的界限。
“砰!”
第一發子彈擊中他右肩,整個人猛地被打退,撞翻了桌角上的瓷碗和破舊的茶壺。茶水飛濺,在空氣中劃出一道灼燙的弧線。
秦蒼沒有再開第二槍。他盯著那人,眼神冷峻,臉上沒有半點猶豫或憐憫。他不是初上戰場的青澀少年,槍響之後,他早已學會把感情鎖進心底最深的鐵箱裡,隻有行動、判斷、與結果。
小虎卻不同。他第一次殺人。儘管子彈不是他放的,但那血腥味已經在鼻尖彌漫,他握著刀的手不由得緊了緊,嘴唇發白,眼神裡透著一絲驚恐。
“放鬆。”秦蒼低聲說了一句,聲音裡多了一絲溫度。
小虎輕輕“嗯”了一聲,眼睛卻始終盯著倒在地上呻吟的男人,腳步下意識地後退半步。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走進的是怎樣一個世界。
“他還活著。”秦蒼走過去,踩住男人試圖抽回的手槍。
“你們……你們背叛了……我……劉三!”男人咬著牙,眼神恨毒地看向仍站在門邊的劉三,“你這個狗娘養的……你居然真敢帶他們來!”
劉三沒有出聲。他站在原地,眼神木然,像是根本沒聽見對方在說什麼。那一瞬,他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隻有唇角微微顫抖。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灑出的茶水上,恍惚中,仿佛又看見那個清晨,大嫂蹲在屋前洗衣,侄兒光著腳丫在泥地上瘋跑,而他還年輕,還有未來可以逃。
“小虎,跟我走。”秦蒼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語氣嚴厲。
“可是……”小虎猶豫地看了劉三一眼,又看了看倒地的男人,“他……”
“他會交給後麵處理。”秦蒼冷聲道,“我們不是審問隊。走。”
“好……”小虎終於應聲,雖滿臉迷惑,但終究還是轉身隨秦蒼而去。
劉三依舊站著,沒有動。
“你也走。”秦蒼在門邊回頭看了他一眼。
“我……我想留下來。”劉三低聲說,嗓音沙啞,“我得讓他明白,我不是他想的那種人。”
秦蒼沒有說話,隻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點頭。不是認可,是理解。
離開村子時,夜色已深,天邊連月光都躲進了雲層,像是也在躲避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山路泥濘,冷風卷著草屑拍打在臉上,令人生疼。
秦蒼一邊快步前行,一邊不時側頭查看小虎的狀態。小虎的臉色很不好看,嘴角發青,額頭冒汗,明顯是精神上的巨大壓力所致。
“你第一次上戰場?”秦蒼問。
“嗯。”小虎點頭,聲音低得幾不可聞,“我沒想到,真的會有人在我麵前……被打中……倒下。”
“你以為是遊戲?”
“我……不是,我隻是……”
“沒關係。”秦蒼打斷他,語氣冷卻平和,“沒人天生適應殺戮。如果你哪天開始喜歡了,才該好好擔心。”
小虎抬起頭看著他,那一刻,仿佛從他眼神中捕捉到一絲人性的柔光。他以為秦蒼是那種無情的鐵血軍人,可現在,他忽然覺得,這個男人也曾是人——隻是活得太久,殺得太多,早把悲喜封進了沉默。
“你……有沒有後悔過?”小虎忍不住問。
“後悔?”秦蒼低頭一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我隻後悔信錯人。”
“像劉三?”
“他還不是最壞的那種。”秦蒼的步伐沒停,“最壞的,是那些明知道後果還一意孤行,最後連累一群兄弟的人。”
“你以為你這樣,我就怕你了?”倒地的男人掙紮著要坐起,肩上的血仍在流,混著泥土染紅了地麵,“你不過是個膽小鬼,一個被我們唾棄的廢物!”
劉三沒有回應,隻是一步一步走過去,坐在了那人對麵的破木椅上。
“你不想問我,為什麼要躲在你家?”
“我不想知道。”劉三平靜地說,目光盯著那扇搖晃的油燈,“我隻知道,你一出現,大嫂就再也睡不好覺。你把她兒子卷進來,還想乾什麼?”
男人愣了愣,忽然笑了:“你還是這麼窩囊,動手不敢,殺人不敢,連個話都說不清楚。”
“你不知道,我這些年都做了什麼。”劉三緩緩說,“你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你看我窩囊,其實我隻是不再想像以前那樣,把人命當草芥。”
男人冷哼一聲:“說得好聽,你不是怕死,你是怕報應。”
“你說得對。”劉三點頭,眼神卻比任何時候都清明,“我就是怕報應。所以我才回來,才站在你麵前。”
屋外,風更大了,屋瓦被吹得嘩嘩作響,像是一首悲涼的哀歌。
男人看著劉三那張憔悴卻堅定的臉,神情終於出現了一絲動搖。他原本以為這個舊友早已墮落成毫無立場的投機者,可如今看來,那些歲月似乎也在他心裡留下了某種沉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