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左肩中了一彈，血順著衣袖滴下來，紅得刺眼。可他沒倒，腳下依舊穩得如岩。
他知道，他做到了。他足足引開了那幫人一個時辰以上，遠遠拉開了與小虎和劉三之間的距離。
而他現在，要開始反撤。
他不能死在這。他還有未儘的事，還有一個等他回去的孩子。他抬頭望天，那一瞬，光穿過枝葉打在他臉上，那一雙眼，依舊鋒利。
他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每一步都艱難。但他的牙死死咬著，咬得嘴角都滲出血。
而與此同時，劉三正躲在原地不遠的高枝上，眼睛一刻沒離開那片掩埋樹洞的地方。
小虎沒有出聲。
但他知道，那個孩子一定在裡麵醒著，一動不動地等。
劉三忽然一笑，低聲罵道：“這兩個混賬……真是活該遇上。”
他握緊短刀，眯起眼，盯著遠處林子的一動一靜，準備隨時拔刀。
因為他也知道，這一切遠遠未完。秦蒼再聰明，也不可能避開所有危險。而他們三人，才剛走到這漫長歸路的最初幾步。
山林會變，腳下的路會斷，敵人會追至每一個你以為安全的角落。
這林子太靜了，靜得不正常，仿佛一切都沉睡了，可秦蒼知道，他不敢睡。哪怕隻是閉眼一秒，小虎那雙亮亮的眼睛就會浮現在他腦海裡，像鉤子一樣，把他從意識的邊緣硬生生拽回來。
“不能死。”他喃喃低語，像是對自己下達命令。
小虎還在樹洞下，那孩子太小了，太瘦了，才睡幾晚地鋪就開始乾咳。他的眼睛總亮著，一遇到風就流淚，可嘴裡一句抱怨沒有。秦蒼心裡一緊，不是心疼一個孩子遭罪，是害怕——怕自己一旦倒下，孩子會不會連方向都分不清，更彆提自己走出去。
“還不能死……”他又說了一遍，聲音更低了，像風裡的沙礫。
他拖著傷腿爬上山坡，手抓著每一塊岩石，哪怕指節剮破也不鬆手。四周的樹影忽遠忽近，天光從縫隙裡灑下來，把他狼狽的身形映在地上，拉得老長。風吹起他鬢邊的發，帶著一點血腥味和灌木的潮氣。他的額角已經蹭破，混著汗水往下流，劃過下巴，滲進衣領。
他忽然想起小虎那天夜裡靠在他懷裡說的一句話。
“蒼叔，你以前也迷過路嗎？”
那時候火堆快熄了，小虎裹在破舊棉毯裡，眼睛亮晶晶的，似乎不隻是害怕迷路，而是擔心——擔心他的蒼叔有一天也會像彆人那樣，說走就走，永遠不回來。
“迷過。”他當時說得很輕，“可我都走回來了。”
“那我也不怕了。”小虎縮在他懷裡，小聲說，“你找得到路，我跟著你走，就不會丟。”
秦蒼那時候隻覺得孩子太懂事，卻沒料到那句“你找得到路”此刻竟壓在他肩上，沉如山嶽。
他現在必須找到路，找到回去的路，才能兌現那句簡單的承諾。他不能留小虎在林子裡太久，那孩子雖不哭不鬨，可太沉默的孩子往往承受更多。他不敢想象小虎醒來後看不見他，會不會一聲不吭地坐在原地，直到天黑，直到冷風鑽進骨頭，直到……
“不能再想了。”他打斷自己的念頭，狠狠在大腿上捶了一下，強行把那種幾乎將他拽進深淵的痛切壓下去。
山脊終於到了。他站在一塊高岩上，往北望去，那片他們原本要去的溪穀就在下方，霧氣飄繞，像一隻沉睡的巨獸。他記得，那片水邊有一條小徑，可以繞回原處，而且不會從追兵設伏的方向經過。
他眼中浮現希望，整個人緊繃的狀態忽然微微一鬆。可那一鬆帶來的卻是劇痛——右肩的傷口像被火烙了一般，撕裂般疼得他差點跪下。
他強撐著靠在樹乾上，咬牙解開腰間最後一卷布條，撕開，壓在傷口上，一圈圈綁緊。布條已經發黃，邊緣有燒焦的痕跡，是他們第一次穿越那片火燒林時用剩的。那一晚小虎腳崴了，他背了一路，連喘息都不敢重。
他抬頭，看著那片迷蒙的林海，喉嚨發乾。
“小虎，你一定要等我。”
他說出口，卻沒一點聲音，隻是一絲氣流從喉間滑過。可那一刻他像是又聽見了小虎的聲音——稚嫩卻倔強。
“我能等。”
樹洞下，小虎真的還在等。
他縮成一團，抱著那條布毯，手指緊緊握著那把木刀，是秦蒼削的，曾說：“怕什麼？有我在你彆怕，真遇事了你也能護自己。”
這小小的木刀他一直沒用過，但一直帶著。現在他手裡就握著這東西，心裡反複念著：“蒼叔回來，我不怕，我能等。”
他的耳朵貼著地麵，能聽到偶爾傳來的遠鳥聲，也聽到了風掠過洞口時帶起的樹葉響動。他沒哭，他知道哭了會吵，會被發現。
可他不是不怕。
他怕極了，怕那個熟悉的腳步聲再也不回來。怕黑夜來臨前，他隻能靠這堆已經燒完的灰燼取暖。怕他睡著後，再醒來時隻有冷風和靜寂。
“蒼叔說，他回來。”他咬著唇，眼睛死死盯著洞口。
外麵光線變化，小小的洞穴裡變得忽明忽暗。小虎忽然聽到一聲輕響，是腳步，很輕，卻很快。不是獵獸的爪印，不是野人的踢踏，是熟悉的、帶著傷的人類步伐——不穩，卻有節奏。
他的心跳“砰”地一下，猛地坐直身子，眼睛緊盯著那個縫隙。
“是你嗎？”他輕聲叫，“蒼叔？”
沒有人回答。
可下一刻，那個熟悉的聲音壓得極低，從掩蓋著枝葉的縫隙後傳來：“出來，小虎，是我。”
他一下撲出洞口，撲進那張熟悉的胸膛。秦蒼蹲著，一手護住孩子，一手仍握著刀。他的臉蒼白，嘴唇幾乎沒血色，可他的眼睛仍是那種狠厲又堅定的光。
“你……你回來了！”小虎聲音都啞了。
“說了會回來。”秦蒼抱著他，低聲，“彆怕。”
劉三也趕了過來，看到秦蒼的樣子，眉頭擰成一團：“你這是不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