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三罵罵咧咧地一邊跺腳一邊離開,他知道自己再多勸也沒用,這種人一旦決定的事,誰勸都白搭。
秦蒼站在荊棘前,抬手撥開一根長刺,荊條在他手背上劃出一道細痕,血絲滲出。他望著那片黑壓壓的林子,心中卻有一股熱流在湧動——是前路的未知,是心底的執念,更是那孩子一句輕描淡寫的“秦哥,我想回家”。
他心中冷笑。
回家?
哪來家?
但哪怕是為了一個不真實的方向,他也要殺出一條路來。即便前路是狼是火,是刀是坑,他都必須去。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那個睡在柴堆上的孩子,為那一口熱飯,為一個孩子能在白天奔跑、在夜裡熟睡的未來。
天光透過雲隙灑落,林間的塵埃在光束中翻飛,仿佛無數小小的希望,在無聲地起舞。
而秦蒼,緩緩拔出了腰間那把已經卷刃的匕首,眼神一如既往的沉靜如水,卻蘊藏著一場風暴的力量。他知道,這將是一次極險的突破。
秦蒼坐在柴屋角落的木墩上,雙肘撐在膝蓋上,手指交叉,指節泛白。他一直低著頭,像是在想什麼,目光卻始終停在那塊被火光照得溫黃的牆角,小虎正躺在那兒,用一隻破舊背包枕著頭,睡得極沉。
火堆劈啪響著,火光映在那張稚嫩的小臉上,把孩子的眼睫、鼻梁、嘴角都描出溫柔的輪廓。小虎嘴巴微張,偶爾抽動一下眼皮,像是在夢裡說話。秦蒼看著他,忽然覺得鼻尖發酸。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小虎,那是一個風沙漫天的傍晚。他躲在半塌的屋簷下,渾身臟得看不出膚色,瘦得像根竹簽,兩隻眼卻亮得駭人。那雙眼就像此刻的火光,透著希望,又藏著恐懼。
“秦哥,你會一直帶著我嗎?”那是幾天前小虎問他的話。
他沒回答。當時他隻是摸了摸小虎的頭,然後用一塊乾饃堵住了孩子後麵的問題。
可此刻,那句話像一根釘子,狠狠地楔在他心口。他想說“會”,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說。
因為他們將要穿越的那片密林,不是人走的路。他可以一個人搏命,可以獨自跳進陷阱,也可以在關鍵時刻舍棄一切,但他不能對一個孩子許下一個無法兌現的承諾。
他怕自己堅持不住,也怕小虎堅持不住。更怕,萬一真出了事,孩子會怨他。他不怕死,但他怕看到孩子的眼淚。
秦蒼抬起頭,仰望天頂那塊破洞裡漏下的星光。他的眼神有些迷茫。這些日子以來,他習慣了做決定,習慣了扛著責任前行,從不回頭,從不遲疑。但今夜,他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腦子裡頭也第一次起了退意。
“他還太小。”他在心裡說,“他根本不知道前麵是什麼。”
他曾是個兵,也曾殺過人,躲過暗箭、翻過屍堆。他本以為自己早已把一切都拋諸腦後,可眼前這個孩子的存在,卻像一根柔軟的絲線,悄悄纏住了他早已冷硬的心。他本不該管,也可以不管,可就是放不下。
他站起身,悄聲走到門口。門被他輕輕推開,夜風便順著門縫灌了進來,吹得他脖頸發涼。他站在屋前的黑暗裡,望著遠方的山脊,那是一片漆黑的剪影,像伏臥的巨獸,不知在守著什麼,也不知等著什麼。
忽然,有腳步聲從側麵響起。
是劉三。
那人嘴裡叼著煙蒂,步子虛浮,走得有些歪,顯然是又偷偷喝了兩口。他一眼就看見秦蒼的背影,哼了一聲:“你還站這乾嘛?明天就要鑽林子了,不趁現在眯一會兒?”
“睡不著。”
“我說你也夠怪的,沒事收個孩子乾嘛?累不累?你自己一個人,跑起來比兔子還快,現在得帶個小尾巴,扯著你後腿。”
秦蒼沒說話。
劉三也不指望他回答,隻是自己歎了口氣,然後在一塊石頭上坐下,拍了拍身邊的空地:“來啊,坐著陪我抽根。”
“戒了。”
“戒命了吧。”劉三咧嘴一笑,“你不是真想把那孩子帶出去吧?”
秦蒼回過頭,眼神落在火光中熟睡的小虎臉上,沉默良久,才低聲道:“我想過不帶。”
劉三愣了一下。
“想過,就在今晚。”秦蒼繼續說,“我想過是不是該把他留在這,交給你,或者彆人,隻要能活下去,不被人抓走,不被餓死。”
“可你還是不舍得。”劉三嘿嘿笑了兩聲,眼神卻有些複雜,“你那點破心思,藏不住。”
“不是舍不得。”秦蒼低頭,語氣有些冷,也有些疲憊,“是我怕他恨我。”
“你怕他恨你?你不是從來都不在乎彆人怎麼看你嗎?”
“他不一樣。”秦蒼聲音低得像風吹過枯枝,“他是我從屍堆裡拉出來的孩子,是我親手把那口冷水喂進他嘴裡的,是我陪著他翻山越嶺,避開追兵。他靠著我活著,一直走到了現在。”
“那你想讓他靠你一輩子?你以為你是他親爹?”劉三有些惱,聲音壓得很低,卻難掩怒氣,“你不是說過,人不能心軟嗎?你不是說過,隻要人心一軟,就會死得很快嗎?”
“可有時候心一硬,也會後悔一輩子。”秦蒼咬牙,眼神幽深,“他才那麼點大,怎麼熬得過那片林子?那些荊棘,那些狼群,那些陷阱……他連個完整的夢都做不了,他連腳底下有顆石子都不知道拐。”
劉三看著他,久久無語。
風吹得更緊了,遠山上的狼嚎又起了一聲。秦蒼的身體微微一顫,像是被那聲嘯叫拉回現實。他轉身進了屋子,看著那一團小小的身影。他慢慢走過去,蹲下,伸出手,想撫摸一下小虎的頭發,可終究還是停在半空。
他收回手,坐在孩子身邊。
小虎翻了個身,嘴裡輕輕哼了兩聲,然後無意識地喃喃道:“秦哥……你彆走……”
秦蒼心猛地一顫。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所有的掙紮與猶豫,都不是因為怕路太險,而是因為他早已把這個孩子看成了……親人。
他無法讓小虎一個人醒來,發現屋子空了,柴火熄了,碗也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