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想象，小虎一個人哭著衝出門，卻什麼都找不到的樣子。
他坐在那裡，久久未動，隻聽著火光劈啪燃燒，聽著小虎均勻的呼吸，一聲接著一聲，像是催命的鼓點，又像是夜裡最溫柔的安慰。
心底那一塊鐵石，終究，被孩子的一句話化開了裂縫。
秦蒼在木板上翻了個身，卻沒有入眠。他腦中始終盤旋著接下來的路線與可能出現的狀況：荊棘密布的密林、狼群出沒的穀地、隱約可見但可能早已被廢棄的獵戶小路，以及……小虎能否堅持得住。
他知道，明晚之後，一切都將不一樣。他們不再有退路，不能再躲在這間破屋裡聽雨數日。他要帶著一個孩子，穿越野獸盤踞的黑林，然後在敵人的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離開這片吞噬太多人的土地。
但計劃再周密，也敵不過命運的冷笑。
天剛泛白，山霧未散。秦蒼一早便背起布包，把乾糧、水囊、刀、線、火石等物理清一遍。小虎被叫醒時還迷迷糊糊地揉著眼，嘴裡含糊地說：“秦哥……現在是天亮了嗎？”
“嗯。”秦蒼替他整理衣角，“吃點東西，我們要動身了。”
小虎坐在柴堆邊，接過那塊硬得快啃不動的餅子，咬得咯咯作響。他似乎不太清楚今天要麵對什麼，仍然帶著幾分孩童獨有的輕鬆：“秦哥，咱們今天能走多遠？你說的那片林子，是不是有好多果子樹？”
秦蒼一邊檢查靴帶，一邊淡聲道：“少說話，多走路。彆亂看，腳下要穩。”
小虎雖然不懂他的冷硬語氣背後藏著什麼，但乖巧地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劉三那時候還在屋外磨刀，他那把老獵刀早已鏽跡斑斑，如今卻被磨得寒光閃閃。他看著秦蒼背好包，撇嘴道：“你真要帶他走？”
秦蒼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那好，我先前頭探一探路，留些標記，你照著走，不要偏。”他將刀背拍在自己肩上，“我再說一遍，那片林子一進，往回走的機會就沒了。”
“我知道。”
“你可彆怪我沒提醒你。”劉三頭也不回，蹬著晨霧進了林中，動作靈活得不像是常年酗酒的人。
山林間的霧像是一張不願散去的舊簾，將光線斑駁地攤在濕滑的山石上。秦蒼牽著小虎的手，鑽進林隙，葉尖上涼涼的露水打濕了衣襟，小虎打了個噴嚏，卻沒吭聲。他知道現在不是鬨的時候。
行了大半個時辰，周遭的光越來越暗。林子越來越密，連天空都像被厚重的枝葉封住了呼吸。突然，前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未辨清來人，一個身影就從側邊樹後竄了出來，撲通一聲摔在秦蒼腳前。
是劉三。
他臉上劃了幾道血痕，衣服破裂，雙眼卻驚恐異常。他喘著氣，手指還在發顫：“有……有人……不對勁，後頭跟著人。”
“什麼人？”秦蒼眼神一凜，迅速將小虎擋在身後。
“不是我們那邊的，也不像是土匪，悄沒聲地貼著林子走，身法怪得很，我放了三次聲誘都沒引出他。”
秦蒼沒有猶豫，立刻把包卸下，把藏在底層的一塊油布解開，從裡麵取出一隻已經上好弦的弩箭。他握著弩柄，整個人瞬間沉了下去，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
“往哪邊來的？”
“我們右後側，四十步遠，我剛準備繞去西邊，卻踩了個陷坑才逃出來。”
小虎被嚇得臉色蒼白，緊緊抓住秦蒼的衣擺。他沒哭，也沒叫，隻是一雙眼睛圓睜著，死死盯著林子的方向。秦蒼伸手摸了摸他腦袋，低聲道：“彆怕，跟著我。”
他將小虎塞到一塊隱蔽的倒木後頭，又把包拉到最前，遮擋住孩子的身形，自己則借著枯藤悄然靠近右側。
林中沒有一點聲響，連鳥鳴都消失了。
這才是最不對勁的地方。
一般人行走山林，哪怕再小心，總會踩斷些枯枝、驚起幾隻飛鳥。但現在，林中像是被凍住了一般，死寂壓得人喘不過氣。
秦蒼屏住呼吸，腳步踩著腐葉最厚的地方，悄悄摸了過去。弩箭指向前方，眼神一刻不停地搜尋著每一處可能藏身的枝乾或草叢。
就在他繞過一株倒下的老鬆時，他猛地頓住。
他看見一隻腳——準確地說，是剛剛踏出灌木的那隻腳。那隻腳穿著一隻破舊的黑布靴，泥水和草汁已經將邊緣染綠。腳的主人也察覺到了暴露，立刻想後退。
可已經遲了。
“彆動！”秦蒼一聲低喝，弩箭對準了對方的額心，“再退一步，我立刻開弓。”
那人身子僵住了，過了幾秒鐘，才緩緩舉起雙手，從密叢中站了起來。他頭上裹著一塊深灰色的布巾，臉半遮，眼神警惕至極。
“你是誰？”秦蒼喝道。
那人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絲鎮定：“我……我不是跟蹤你們的，我也是從彆處逃出來的。看到你們動靜，就想靠近看看……沒彆的意思。”
“撒謊的人通常第一句話不會帶‘不是’兩個字。”秦蒼的聲音冷得像刀，“說實話。”
“真的，我說的是真的！”那人眼神慌了一下，身子也微微一晃，“我……我已經餓了三天了，就想找點吃的。”
秦蒼瞳孔微微一縮。他最怕的，不是敵人，而是饑餓逼得什麼都乾得出來的人。
這種人，往往沒有底線。
“你有沒有武器？”他壓著聲音問。
“有……有一把匕首，我放這兒。”那人慢慢將匕首從腰間解下，扔在地上。
秦蒼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終是把弩箭放了下來一寸，卻依舊警惕地說道：“站那兒彆動，我的人還在後頭。”
林中沉默了幾息，忽然，小虎的聲音遠遠地響起：“秦哥——”
秦蒼心頭一緊。
這喊聲太突兀，也太不合時宜。他回頭的那一刻，暗暗叫了一聲不好。
“留在原地的他，動了。”
那藏在林間的另一股氣息——隱藏得極深，悄無聲息，幾乎與樹影一體的某種存在，終於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