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埋伏?”漢子有些打顫地問。
秦蒼頓住腳步,忽地抬頭,望向天邊沉重的雲層,像是在洞察某種未明的動向。許久,他低聲道:“不,是他主動留在了那邊。他看出那座碉樓裡有鬼。”
山風吹動他肩上的粗布軍裝,卷起衣角,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眼中露出一絲隱忍的怒意,那並非對劉三的,而是對命運與現實的憤怒。
劉三本不是正規出身。他原是逃兵,被秦蒼在一次突襲中從敵軍後方擄來,本想一槍斃了,卻被這小子以三句謊、兩句笑,再加一口吞下手雷的膽量騙過一命。從那之後,他在隊裡便像野狗一樣東跑西顛,時而出奇功,時而闖大禍,人人嫌他,卻也離不開他。
記得半個月前,劉三醉醺醺地靠在火堆旁,吐著烈酒噴出的白氣,說:“秦哥,我這輩子混不出個名堂,死在哪兒都行,但要是能死得像您似的,給弟兄換一口氣,那他娘的也值了。”
秦蒼沒回他一句,隻是冷眼看著那隻喝乾了的酒壺,如今這話卻像釘子一樣一根根釘在腦海中,無法揮去。
就在這沉默之際,山下那條泥道的儘頭忽然竄出一個身影,身影踉蹌不堪,背後拖著一道模糊的影子。漢子猛地瞪大了眼,驚呼一聲:“是他!劉三!”
秦蒼腳步一頓,整個人如鐵錘般衝下山坡,踩碎無數殘冰與石礫。身旁的漢子也跌跌撞撞跟上。
劉三臉上全是泥血交雜的痕跡,左肩衣服已被血浸透,整條胳膊軟垮垮垂著。他卻咧著嘴笑,牙齒白得刺眼,“秦哥……我他娘的回來了。”
秦蒼一步將他扶住,低聲罵道:“誰讓你擅自行動?”
“我看見那碉樓裡多了人,鬼鬼祟祟,不像是原來的崗哨。仔細一瞅,果然是敵人的特偵隊。他們換了旗號,想混進來摸我後路。”
他喘著粗氣,從懷裡摸出一小塊燒焦的金屬碎片,遞到秦蒼手裡:“這玩意兒,他們拿著要去你指揮部,估摸是某種傳令符。沒了它,他們聯係不上主力。”
秦蒼接過,細細打量一眼,臉色頓時沉如水底。“你怎麼知道是這個?”
劉三聳了聳肩:“我瞎猜的唄。也可能是玩具。反正……他們人全死了。”
“你一人乾掉一個偵察小隊?”那跟著秦蒼下來的漢子驚訝地張大了嘴。
劉三一屁股坐到地上,抬手指了指自己那條還冒著黑煙的褲腿:“我炸他們時候,一起點著了褲襠。你說值不值?”
一旁靜默許久的秦蒼終是歎了一口氣,眼中一絲冰冷化為柔和,卻瞬間隱去。他轉身大步朝村落方向走去,聲音卻仍然低沉有力:“值。”
這一刻,殘破的村莊中響起嘩啦啦的風聲。那些還殘留的村民偷偷從廢墟後探出頭,望著這個扛著傷員的隊伍緩緩靠近。他們眼中,第一次不再是麻木,而是一種模糊的希冀。
三天後,敵軍主力向村莊推進。夜色將至,火光與硝煙如同潮水翻滾席卷。而秦蒼已帶著他的隊伍潛伏在村莊外圍,一切早已布置妥當。
劉三趴在一處塌陷的院牆後,嘴裡咬著細繩,神情專注,右手按在一枚高爆雷上,指尖發抖。他的傷口早已崩裂,血水混著汗水打濕衣襟,染紅了整片泥地。
“信號一起,就炸。”他說得低,仿佛是在念某種祭詞。
秦蒼站在不遠處,手中緊握那塊金屬令牌。他望著天邊敵軍的身影越來越近,呼吸開始緩緩加快。
這個時候,他腦海中浮現起無數過往:戰友屍骨未寒,營地一夜儘毀,兄弟慘叫於鐵鏈下,孩子被燒在火中,老人拄杖倒在泥濘裡……每一樁,每一件,都已在他心底紮根,成了一道不可觸碰的傷疤。
但今天,他們準備好要反咬一口。
秦蒼舉起了手——風中,信號火炬如星火升騰,瞬間點亮夜幕。那是一道血與火鑄就的怒吼,是來自深山之中最隱秘的反擊。
爆炸一瞬而至,猶如遠古神隻的咆哮,撕裂夜空。火光吞噬敵陣的先頭部隊,炸藥引線連環相扣,整片山穀都在顫動。劉三大笑,笑到咳血,血中帶泡。
秦蒼並未回頭,隻是低聲道:“劉三,炸完了,就回來。”
“這回我不跑,秦哥。”劉三聲音低啞,卻清晰,“哪也不去。”
而戰火還遠未結束,遠方的地平線上,敵軍的輪廓仿佛又集結起來,一列又一列,如潮水重新湧來。
他感覺到心跳在胸腔裡跳動,節奏不規律,帶著一股難以言說的緊迫感。血液像被點燃一般奔湧,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警告他,危險近在咫尺。他能感受到手中槍械的冰冷,槍管似乎在微微顫抖,那是來自機械的生命力,也如同他的神經末梢,傳遞著對即將爆發的戰鬥的警覺。
“敵人這次的動靜不同往常,”秦蒼心裡默念,“他們的步伐沉穩,配合得異常默契,好像經過了刻意的訓練。絕不是隨便一個班的遊擊隊能做到的。”
他緊緊握住槍托,指節發白,心中卻不斷閃現各種可能的戰術變數。眼前的敵人像潮水般不斷推進,每一隊士兵的臉龐都被火光映照得扭曲,那些模糊的輪廓中透著危險的冷酷和堅決。秦蒼深知,這種冷酷不是天生的,而是經過無數血腥洗禮後的磨礪。
他的腦海裡浮現起一幕幕戰場上的瞬間:曾經被敵人圍困時的窒息感,斷糧斷彈時的絕望,甚至是最親密的戰友在自己眼前倒下的慘烈。這些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攫住他的心臟,讓他一時間無法呼吸。但正是這些刻骨銘心的過往,鑄就了他如今不屈的意誌和不容侵犯的決心。
劉三癱坐在一旁的倒塌屋簷下,眉頭緊鎖,手不停地撫摸著傷口,血液在袖口滲出,染紅了泥土。他的呼吸沉重而不規則,時而皺眉,時而囈語般輕聲嘟囔:“不該那麼魯莽,不該……可是不能讓他們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