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譚被噎住了。
因為總廠的銷售納入了一分廠的全國網絡,這半年來,他的工資都漲了不老少,
現在如果不接受一分廠的售後標準,那麼一分廠還願不願意“代銷”總廠的1041?
三年前老譚鼓動同事不要來一分廠,結果被同事朋友罵了個遍,如果這一次再讓大家少發了工資,大家怕不是要都去他家吃飯。
老譚無奈,隻能看向了牛紅章。
【人家不聽群眾的意見,你看咋辦?】
牛紅章能咋辦?讓你們來,不是跟李野講道理的,講道理我不會講嗎?
連鬨事都不會,要你們何用?
牛紅章氣的不行,但還是對李野道:“李野,總廠在順宜籌建的生產基地工作一直很困難,如果把1041全部交給總廠生產,擴大產能的需求會得到上麵的重視,各方麵的條件更容易落實.”
李野終於明白了牛紅章的算盤。
駐城機動車廠在得到微型卡車的生產權之後,駐城本地肯定在地皮、貸款等方麵給予支持,
而如果一分廠把訂單都給了總廠,讓他們手捏兩三年都生產不完的訂單,上麵肯定也會大力支持,而不像現在,連貸款都困難。
而經過三年的努力,1041的市場口碑、占有率都非常高,牛紅章的打算可不止是“獨家生產”,還想“無損”的接納已經開拓好的整個市場,算盤珠子可謂是打的真響。
李野看了牛紅章片刻,忽然淡笑著說道:“你這個提議不錯,就像剛才我說的那樣,隻要有人敢立軍令狀,保證可以達到一分廠的各項標準,我李野主動向廠D委會發起提議。”
“.”
牛紅章愣了愣,沒吱聲。
但是旁邊的老譚卻大義凜然的道:“我敢立軍令狀。”
“你算老幾?”
李野直接轉頭罵道:“你有承擔責任的資格嗎?現在總廠的利潤率是多少你知道嗎?你還有幾年就退休了,到時候拍拍屁股回來家看孫子去了,彆人要替你擦屁股背鍋嗎?”
“.”
老譚氣的差點兒暈過去。
他是輕汽公司最老的一匹技術工人,徒子徒孫一大幫,所以在廠裡的威望很高,
但是他威望再高,也還是工人,承擔不起那麼大的責任。
引咎辭職,你起碼得有職位才行。
而現場這麼多人,也就是牛紅章有資格立軍令狀。
但是他卻久久沒有說話。
因為他知道總廠的利潤率,如果失去了一分廠的銷售網絡支持,總廠的利潤率必然下降。
而一分廠現在布滿全國的銷售網絡,是幾家單位聯合創建的,他牛紅章還沒有辦法直接掌控。
這還不是最草單的,草單的是以總廠一線工人占總人數的比例,是無法達到一分廠的人均生產量的,
大上個月的時候,上麵要求牛紅章負責精簡管理人員,提高一線工人的占比,可這都快兩個月了,牛紅章一共就精簡了七八個軟柿子,結果家裡的玻璃就被砸了七八回,晚上睡覺都不安穩。
所以他希望通過“群眾的呼聲”,讓總廠拿到1041全部生產任務,然後學習一分廠擴建增產,招收大量年輕人參加工作,也是為了提高一線工人的占比。
但他還是不敢立這個軍令狀,因為他浮浮沉沉幾十年,深知一條鐵律——要想屹立不倒,就隻能要成績,絕不擔風險。
“李野,你沒有資格讓彆人立軍令狀,這一次的群眾意見,我會向上彙報的,希望你為了大局著想,做出最正確的決策。”
“.”
牛紅章扔下幾句話之後,還是走了。
今天他的目的達到了一半,“群眾有意見”已經形成了事實,後續還是有的玩的。
接下來他隻要向上打報告,表示現在的一分廠生產任務很緊,如果順應群眾的意見,把1041全部移交給總廠,絕對是雙贏的大好事,到時候馬兆先為了自己的成績,也未必不支持自己。
在困境之中,就要尋求所有可以團結的人,把自己人搞的多多的,才能逆風翻盤。
看著牛紅章挺拔的背影,李野知道他此刻的信心很足。
但是他卻知道,就以現在總廠這些人的風氣,就算是擴建增產,也無法在即將開始的市場大戰之中活下來。
要不然李野早就跟馬兆先完成移交,送馬兆先一程了,還用牛紅章“大聰明”嗎?
【肥水不流外人田,首先得是塊肥田,鹽堿地裡最多種棉花,可不長莊稼。】
四月十七日,上麵正式做出了批複,駐城機動車製造廠並入輕汽公司,成為一分廠的一部分。
而考慮到合並之後一分廠的規模和在崗職工人數,都已經達到了非常高的地步,所以把一分廠的“等級”升了一級。
於是陸知章這個一把手理所當然的晉升正處,而二十七歲的李野,也成為了輕汽公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副處級。
“恭喜李廠長,恭喜李處長,恭喜恭喜.”
李野的老同事,總廠供銷科的嶽玲珊來帶了一分廠,笑嘻嘻的對他表示了祝賀。
李野佯裝不悅的道:“咱們都是國家乾部,可不興說這種恭喜恭喜的話啊!”
嶽玲珊嘻嘻的笑道:“是是是,是我說錯了,我預祝李廠長再接再厲,成為國家的棟梁之材.”
李野笑罵道:“你少廢話了,咱們都是熟人,到底找我有什麼事兒,直說!”
嶽玲珊聽到李野說“都是熟人”,臉上的笑容更盛了:“李廠長,我聽說一分廠要派一套管理班子去駐城,對吧?”
李野眯了眯眼,點點頭道:“對呀!你問這個乾什麼?”
嶽玲珊嘿嘿的笑道:“我是覺得,一分廠一次性派出去那麼多人,那肯定就缺人了唄!要不你把我調過來吧!”
李野看著嶽玲珊,不解的問道:“你在總廠也快晉升副科長了吧!現在再到一分廠來,也沒多大意思啊?”
“那可不一樣,”嶽玲珊直白的說道:“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能夠跟在李廠長的麾下,那一定可以為國家做出更大的貢獻。”
【你特麼就是想升官,說什麼貢獻?】
李野歎了口氣,也很坦誠的對嶽玲珊說道:“如果你願意去駐城的話,我可以安排一下,如果你不願意去,我這裡暫時沒有你的位置。”
“啊”
嶽玲珊頓時拉長了臉。
明明她嶽玲珊跟李野是最“親近”的同事之一,結果就連老丁的兒子都正科級了,自己還在總廠那邊窩著,
本來老丁退了之後就說要給自己升副科,結果幾年了還是沒升,各種關係戶、優秀乾部層出不窮的空降。
這期間嶽玲珊也不是沒有找過李野,反而找過他好多次,但每次都是差之毫厘失之交臂,過後才扼腕不已。
而這一次一分廠要合並駐城車輛廠的事情,嶽玲珊是知道的,但她沒料到合並的提案批複的如此之快,一分廠升級之後,管理班子肯定擴充,
而且一分廠支援駐城的力度也非常大,一下子就走了幾十號人,除了技術人員之外,也空出了十幾個蘿卜坑,
所以嶽玲珊覺得自己雖然沒有提前“燒香”,但是憑著跟李野的交情,占個坑是沒問題的。
但是沒想到李野如此絕情,竟然要讓發配她去駐城才行。
【我一個女孩子家家的,跑到那鳥不拉屎的地方乾什麼?】
所以嶽玲珊又一次猶豫了,她訕笑著道:“這麼大的事情,我要跟家裡商量一下.”
“行,我星期四會帶隊去駐城,你要是想去的話,星期三之前給我回話。”
李野果斷的答應了。
但是以他對嶽玲珊的了解,她百分之九十以上不會去駐城。
“見小利而忘命,乾大事而惜身”並不隻適用於大人物,在某些程度上也適用於小人物,看到好處就想上,看到難處就退縮,總想著要立於不敗之地,那一輩子都沒什麼大成就。
果然,星期三的下午,嶽玲珊不好意思的跟李野解釋,她的新婚丈夫不同意她去那麼遠。
“也是,一個女孩子,乾嘛那麼拚命呢?”
這就是男人跟女人的不同,絕大部分有家庭的男人,都願意為了前途打拚吃苦,而真正的女強人,卻總是屬於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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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火車站,文樂渝帶著兩個孩子跟李野道彆。
兒子對著李野奶聲奶氣的囑咐“爸爸你一定早點回來”,而女兒卻眼淚巴叉的摟著李野的脖子不鬆手,哇哇哇的大哭不止,讓李野這個大男人都心裡不好受了。
因為剛才小兜兒問李野多久能回來,李野回答她“最多半個月”。
然後小家夥就掰著手指頭“今天、明天、後天”的數,數完了所有的手指頭,也沒數到半個月之後,
這麼長的時間,那還了得?於是小兜兒就非要跟著爸爸一起去駐城,李野不讓它跟著,她立刻就放聲大哭。
眼看著火車就要開了,文樂渝狠心的把孩子扯了過來,對著李野嘲笑道:“你可彆以為她是不舍得你,她是因為你走了之後,沒人給她撐腰,就不能無法無天了”
“什麼無法無天,我閨女又懂事又乖巧,在家一定聽媽媽的話”
李野不悅的埋怨了媳婦兒幾句,然後笑著問閨女:“是不是小兜兒,你是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對吧?”
小兜兒沒有回答李野,隻是哭聲更大了。
【乖巧懂事?那還有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