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了武官裝束,正帶著妻兒策馬官道中的袁璣突然停馬,跟妻兒指著江邊那個白衣老道士說了幾句,就落馬急奔上前,一臉歡喜地向老人行禮“師傅!”
老道士哈哈一樂,點了點頭“嗯,璣兒好呀。”
袁璣起禮,拉著老道士露出驚喜的表情“師傅既然在這兒,那事兒……徒兒看來是不辱師命啊!”
老道士再點一點頭“嗯,說起來獨孤如願這七個兒子子倒是了了。反而三個女兒個個聰慧絕倫——獨孤夫人跟國公兩口兒進宮時,一個自縛,一個脫簪。見著皇帝後,夫婦就口稱有罪,又奉上玉龍子——皇帝哪裡還會起疑心?”
袁璣吐了口氣“這就好這就好。好歹總是讓孩子逃了毒手。不過……那彌道人……”
“他?他一見玉龍子,眼裡哪還裝得下其他人——那畜牲早年跟著為師學道時,早將這玉龍子上的寶藏問了無數遍。如今見唐國公夫妻得寶進獻皇帝,血都衝腦門兒了,哪兒還有時間去加害唐國公一家?”
老道士帶著袁璣走到涼亭裡坐下,這才繼續說道“說起來還真是獨孤如願的女兒們厲害——一個唐國公夫人獻寶,另一個呢就在旁邊兒進言,請皇帝(北周武帝)賜這寶貝給自己家兒子壓魂兒……這一唱一和的,再加上皇帝本也不信這些相術之法,所以國公府這一家子算是命給保了。”
“另一個獨孤夫人?啊……楊家那位嗎?她……她?”袁璣吃了一驚“可她把寶截了……”
“她皇帝麵前截下寶,轉身出宮就尋個機會,故意讓彌道人偷走了它。你說,堂堂國師盜寶,他還敢在大周國土上呆?早就逃得不知所蹤了。”
“故意讓彌道人偷了?師傅!那可是玉龍子……”袁璣看著老道士笑得一臉得意,立刻省悟“您讓我送的是個假的!”
老道士搖一搖頭哈哈一樂“假是不能假。至少皇帝麵前那塊兒可得是真的,不然拴不住那個畜牲的眼——獨孤伽羅早備了一塊兒假的在身上,隻等著妹妹獻寶,自己求來之後,就把假的拴在身上,真的還給妹妹。如此一來彌道人盜了假寶,也隻能離開了。”
“想不到……”袁璣一時震撼到幾乎無法發聲,好半天才感歎道“想不到這獨孤姐妹,不過短短數日,就想出這等妙計!”
老道士點了一點頭“也是彌道人自己私念太重,不曾將這玉龍子的秘密告訴他所依賴的王軌等人。如今就算他知道自己盜了假寶,可現在獨孤伽羅已令天下人都知道,是彌道人盜她禦賜寶貝。
皇帝本就對這彌道人抱著無可無不可的態度。再加上王軌等人如今不在京中,彌道人心存私念怕他們知道了要對自己不利……
可不就得趕緊拿著假寶逃出大周?!“
袁璣長吐一口氣“師傅,這獨孤三鳳果然個個非凡!”
老道士再點一點頭,嗯了一聲“不過說到底,皇帝還是有幾分疑心的——為君主者,哪個不是多疑多心?何況獨孤家三女個個非凡,他也不是看不出來,現在隻是隱而不發罷了。
總之你以後多加小心,玉龍子這事兒,萬不可叫第三人知道。否則莫說李、楊二門,就是你自己也性命不保。”
袁璣點頭“師傅自小就教我,時間若海,瑣事如沙。早晚有一日,這些瑣碎小事都會被時間裹挾沉去。就是不沉,徒兒也會讓他沉下去的。”
老道士長歎口氣“那就好。咱們師徒救他們一家啊,也不過是為了一點憐憫而已。這唐國公為人老實敦厚,楊氏夫妻與人為善。所以為師才答應你出手。
所以以後切記,這世上唯有真與善,正與道,卻是什麼邪風惡雨都裹挾不動的——它們太沉了。
罷,罷。今日也不是來給你講道的。
那師傅便走啦!”說完起身要離開。
袁璣沒想到師傅說走就走,立刻呆住“師……師傅?就這樣了?”
老道士走出亭外,聽見袁璣這樣問,不由回頭一樂“不然呢?”
“可……”袁璣指著北邊兒太原城,猶豫不決“可若唐國公知道您如此相助,必然要設法解您眼下的困境啊……”
老道士搖頭,向著袁璣袖起手笑“記著,這世上最不可貪的,一是權,二是財。這兩樣太沉太重。你背不起。
再說了,為師這點小事,自己能解決。
好了,走了!記得把綱兒教好了,啊,還得給他換個名兒!”說完轉身揮袖離開。
聽到這話兒,袁璣臉上立刻浮起不滿之色,大叫回去“師傅!那孩子俗名為綱,你非要給他換個道名罡是有什麼意思嘛!不都一樣嘛!”
“音同字不同,便是未來路不同……總之你小子換了就是,多說無益……”
老道士跳下江麵一條小船後,大笑著背過身,向後揮著手朗朗而答。
袁璣氣急了,直著脖子叫“我是你徒弟!可那是我兒子!兒子叫什麼名字,可由不得你天樞老頭兒管!”
他的聲音追著老道士的背影越走越遠,江邊也隻留下老道士的一串大笑,和一句“你終究會改”的笑語。
袁璣怔怔地看著師傅離開,突然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落下兩行熱淚。隨即便整束裝束,向著天樞道人的背影行了一大禮“師傅,此生得您教誨,袁璣無憾。”
背後,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阿耶?他是誰?”
袁璣直身回頭,看著滿臉困惑的小兒子一笑,低頭看見他手裡拿著的名柬,接過掂了掂道“綱兒,我們換個名字罷?把這個綱常的綱子,換作罡氣的罡。好不好?”
“罡?綱?”五歲的袁天罡一臉困惑“有什麼……區彆嗎?”
“哈哈,阿耶也不知道——不過肯定是有的。”他抬頭看著江麵那一抹白影消失不見,又一笑“他說有,那就一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