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已然渾濁得很厲害了,幾乎分不清了黑瞳白晴的界線。儘管如此,他的目光落在人臉上時,依舊有如實質一般,久久不下。直灼得杜楚客低頭。
杜楚客“請大人恕罪。”
“無妨……本來就該讓你知道此事由來。而且張揚這件事,也不在早晚……隻要能趕上老夫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都成。”
楊素再喘口氣,這才慢條斯理地道“狡兔死,走狗烹。這句話兒,人們常常聽,但卻不知這乃為人臣子者——尤其似老夫這般位極人臣者所必須知道的至理。”
楊素歎息“權力這東西,可是人間最好的寶貝哪!萬千人的生死握於你一人之手……這樣的滋味,隻要嘗上一次,那也就再難放下了。”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下意識地低頭,看著手心張一張,又握一握“所以老夫之前也是舍不得放的。無論如何也不舍得放的。隻是呢……世間事,大抵如此。你不放這個,必然就會丟了另外一些東西……一些如水如氣般無形無影,但卻關係到你生死存亡的東西。
但手握重權者,都是非得到了生死關頭,都才能悟得出這道理的——不,甚至有些人哪,至死都不會明白這個道理。”楊素再喘一口氣,放下手,看看遠處一座樓宇“但是老夫實在是個好運的,總是能在他人尚且未曾意識到時,便發現了這些彆人至死都不曾發現的道理……”
杜楚客一怔,下意識地隨著他的目光,看了看那幢樓宇,心中一動
那……不是楊素長子楊玄感的居所麼……
………………
“楊玄感?他?”
高府上,經過了那夜的混亂之後,已數日不曾歸府的高士廉剛一進門,就聽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他要來見你舅母?”
跟在他身後的長孫無忌不敢大意,邊將拜帖奉予舅舅,邊低聲道“此行雖並非他親至,但也的確是讓他的夫人親至府上,要來見舅母。”
高士廉沉吟“楊玄感因其父之功,得柱國之封,又兼為二品大員。其妻雖至今未得誥封,可按著律例,她也是妻從夫貴,當以從三品待之——
如今舅父因故,不過是從九品末流的治禮郎。雖則有著前朝閒散宗室的名牌在,可到底她家中前來,卻是折了身份來相交的……其意非淺哪!”
長孫無忌看看舅父,也低聲道“那……甥兒便設法打發了他?”
“你?你又有什麼辦法?”高士廉隻覺失笑“難道又要去尋國公府上的?不成。此事他們不宜插手的。”
“甥兒知道,甥兒的意思是……便在宮中那邊,尋得個機會,讓這位夫人不得不入宮一段時辰。”
“你是說……觀音婢?不成。”高士廉斷然搖頭“你妹妹才剛入宮中助皇後娘娘辦事沒幾日,若是一進宮便到處尋事。隻怕會惹來禍端。”
長孫無忌急道“正是因為妹妹在宮中當差,這才算是好機會呢!舅舅可彆忘了,皇後娘娘要妹妹做的,是什麼樣的差事!她一個小女孩兒家的,若是沒有個心腹重臣的內妻從旁幫著掌眼拿主意作證見,隻怕那些一心想將女兒嫁入宮中為妃為嬪的,也難以對她最後的定斷心服罷?”
長孫無忌這番話,倒是讓高士廉頗有些意動。他撫著胡子想了一陣,也點頭道“確是如此。隻是不知皇後娘娘那邊……”
“娘娘那邊,自有太子替咱們去說的。”長孫無忌急忙道“上一次出了那等事後,太子殿下雖口中不提,心裡卻也是知道咱們兩府儘過一份心力的。何況此番選妃之事,也涉及各皇子府中。想來,若是咱們去提個醒……”
高士廉想一想,搖一搖頭“不妥。”
“舅父……”長孫無忌剛起急,便被高士廉打斷。
高士廉搖一搖頭“我說不妥,是因為你們兄妹二人,如今到底都是白身。此事,還是讓舅父去說,來得妥當——到底,舅父也是治禮郎啊!”
長孫無忌眼光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