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願石!
青龍騎士巴曼俯瞰腳下。
在他視野裡迅速鋪展開來的是為夜幕深深籠罩的大地,不見萬家燈火,隻有零星幾點大都市的燈光點綴,就像不小心濺到一幅漆黑幕布上的幾滴白墨水,然而擁有四分之一龍族血統的巴曼夜視力極佳,清清楚楚地分辯出掩藏在深沉夜暮下的秀麗景致,宛如在白晝視物一般。
無數色彩在他的瀏覽下脫去夜色,還以本來麵目,但給人最強烈衝擊的還是綠銀兩色。綠色是森林、是山川、是沃土,是生命的顏色;而銀色的河流、湖澤和溪澗是神明失落凡間的星之碎片,反射出無數空中之火,與月爭輝,兩者交織譜寫出一曲最狀闊的詠春歌劇,迎麵撲來的風也不再帶著摩斯海峽的腥潮鹹味,而是夾雜著濃厚的花香,青草的芬芳,甫融的極北雪原乾燥的涼氣屬於北城埃特拉的獨特氣息。
“春天到了”年輕的龍將輕聲一歎,胸中漲滿歸鄉的情怯。
這時,前方一隻飛龍調頭向他靠近,飛龍的主人,巴曼的副將肯特朗聲彙報“閣下,已經看得到雷南郡了。”
“好,在空浮舟站前麵的廣場降落。”巴曼掃視了一圈周圍的部下——當初他帶去支援東城的總共有百名龍騎士,經過與獸人族的一役,隻剩下七十人。但七十隻飛龍降落平地的聲勢仍然非同小可,於是他又補充了一句“注意不要驚擾了民眾,現在是晚上。”
“好像沒有這個必要了。”
龍騎士們正轟然應聲,肯特插口,手指一幕讓餘人詫異不已的景象,那是上百顆火球定點拋擲的奇景。
“那、那是什麼!?”龍騎士們紛紛驚喊,連巴曼也不禁咋舌。在他們視野彼端,雷南郡的一角冒出令周圍的燈火為之失色的衝天火焰,在濃厚的夜色中割出一抹鮮豔的紅,燦爛奪目,喧嘩的聲浪順著晚風隱隱傳來,可見市民的驚訝不亞於他們。
肯特喃喃道“是隕石群落術嗎?”
“哇靠!那不是傳說中的禁咒嗎!”一名龍騎士大叫,“你少瞎掰了!真要是隕石群落,彆說雷南郡,整個埃特拉搞不好也化成灰了!”
“可是沒聽說有其它炎係魔法能夠操縱那麼多火焰球啊。”
“或許有一群暴徒在那兒鬨事。炎係法師多數都比較暴力,就像修習水係魔法的術士都是冷冰冰的僵屍臉一樣。”龍騎士們越聊越起勁,壓根沒將嘴裡的“暴徒”放在眼裡。這是埃特拉飛龍騎士的共同特征無論麵對怎樣強大的敵人也無所畏懼,一往無前。陣前逃走對他們是最大的恥辱,更甚於敗北和死亡。正是這毫無瑕疵的驍勇,成就了龍騎士威震大陸的最強兵種的地位。也因此,埃特拉雖是魔導國麵積最小,軍備最少的城市,卻最少為戰亂波及。
巴曼揮揮手打斷部下逐漸跑題的熱烈討論“多言無益,我們這就趕去探探情況。”龍騎士們齊聲叫好,隻有一人提出異議,還是肯特“閣下,賽雷爾大人應該已抵達那裡,有他在,屬下認為我們沒必要多此一舉。何況雷南郡的內務,當由總督自行處理。”巴曼一窒。
“肯特你不要掃興好不好!我們這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就是!身為埃特拉人,我們自然有出力的義務!”
“沙姆那個笨蛋,軟腳蝦!憑他哪擋得住那些個暴力法師!”
好幾名龍騎士大聲鼓噪。肯特沒有生氣,沉穩地道“那麼賽雷爾大人總能獨力擺平鬨事者吧?”餘人無言以對,眼中更浮現出對北之賢者由衷的敬佩。
突然,巴曼擊了下掌。
“賢者大人不會出手,因為他得保護邱玲小姐!”
“邱玲小姐也會來嗎?”餘人一怔。
“嗯他們好像一直在一起的”巴曼回憶己城滿願師已有點模糊的五官,他一個多星期都在摩斯海峽為擊退獸人族指揮做戰,之前也隻和那個少女有過短短幾次交談,印象就不是很深刻,但感覺也不壞就是了。他記得最牢的,是邱玲總像連體嬰似地粘著北之賢者賽雷爾史汀不放,賽雷爾走東她絕不往西。巴曼回想起他留在軍官宿舍的波斯貓寵物沙耶在他出公務之外的時間裡,也是這個樣子,好可愛;還有他的風信子,不知道怎樣了,前天有下過雨,希望彆給淋壞了不過朵琳公主應該會幫我照看它們。
想起北城長公主朵琳歐斯達溫柔含笑的芙蓉秀臉,巴曼心頭一熱,再也克製不住思鄉之情,大聲號令“出發!這種小事不用麻煩賢者大人,交給我們青龍騎士團就行!絕不放過那群鬨事份子!”
“哦哦——”
龍騎士們精神的應和響徹雲宵。
“嗯”
醒來的時候,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差異,直眨了七八下眼,楊陽才猛然想起昏倒前的情景。
她身處的是一個完全黑暗的空間,楊陽試著伸出手,馬上就摸到一堵冰冷的岩壁。看來還是個狹小的地方呢——她嘀咕。
“哎唷!”剛撐起上半身,楊陽頓覺頸後根一陣悶疼,忍不住呻吟。她一邊揉捏痛處,一邊歎息自己終是沒有逃掉,還被打暈關進這樣一個鬼地方。
“好痛啊。原來電視上演的不是騙人的,敲脖子真的會暈,幸好那兩個混帳沒打我肚子,不然搞不好隔夜飯會嘔出來。”楊陽直覺認定打昏自己的是那兩個士兵,完全沒料到犯人其實是哈梅爾商會長博爾蓋德。
她小心地確認自己的方位,沒一會兒就手測出這是一間不足丈餘的小室,為了測量高度,她搖搖晃晃站起身,接著又頭重腳輕地栽倒在地,摔得頗慘。
“可惡!這牢房的主人也太吝嗇了吧!連盞燈也不施舍給犯人!這麼黑叫人連站都沒法站!”楊陽自言自語,一方麵是真的生氣,另一方麵是為了驅散心裡的恐懼。人在黑暗裡尤其容易產生不安感,何況她現下和同伴分開,獨自待在這陌生又詭異的環境裡,自然會感到心慌。驀地,她一彈指“對了!”
我怎麼會忘了我還會一個光係魔法呢!看來我身為魔法師的自覺還不夠。
“周圍的自然之力,請聚集在我的手中——照明之光。”
楊陽合攏兩手食指,熟極而流地念出當初折騰了她三天才學會的咒語,也是她習得第一個魔法。但是等了好一會兒,不見半點微光出現。
“怎麼回事!?”楊陽不信邪地又試了幾次,依舊老樣子。她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魔法水平退步了,這時幾道微弱的光芒闖入她的視界,深深刺痛已習慣黑暗的雙眼。
眯眼適應了一下,楊陽看清光線來處,也明白了法術失效的原因。
她身下是一個魔法陣,發出光芒的是四顆鑲嵌在圓周上的水晶球。雖然楊陽尚未接觸在魔法中屬於高級技巧的魔法陣的相關知識,但看這陣仗也能猜到用途這是個專門關押術士的魔法陣,那四顆水晶球能夠吸收魔力,再反饋給施術者。也就是說,若楊陽剛剛施展的是攻擊咒文,現在她就躺在地上呻吟了。當然,這種魔法陣容納的魔力是有限度的,像這個魔法陣就隻能關住七段以下的術士,但對楊陽而言已經是綽綽有餘了,憑她現在的水平,恐怕連個一段也撈不到,博爾蓋德還高估她了。
研究完魔法陣,楊陽猜測那個不知名的監頭大概是看見她使用了“風石壓”,才做此布置,但是這也未免太當她抬起頭,借著水晶球的光望見頭頂一扇緊閉的石門後,她心中的困惑轉為確認。
不對,不可能是奴隸買賣,沒人會吃飽飯沒事做對一個又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奴隸施加這麼嚴密的看管,白白浪費財力,那麼是誰?我剛來到這個世界,還沒結下什麼仇家(雖然在地球也沒有),到底是誰這麼大費周章地關住我?
楊陽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一團迷霧,全然摸不透事情的前因後果。突然,她眼前一黑,悴不及防地跌了個仰八叉。原來是照明之光的效力到頭了。
“嗚,我忘了,我的法術最長記錄是三十秒。”楊陽揉著後腦勺哼哼唧唧爬起來,回想起神官也有一次類似的失誤,那次忘記的結果可比這回嚴重多了,差點嚇破她和昭霆的膽囊。但是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楊陽寧願回到被無名氏神官種種烏龍魔法荼毒的那段生氣又快活的時光,甚於現在獨自身處這片混亂,麵對深不見底的黑暗發呆,懊惱自己的無能與智慧的淺薄,就像那場與雙頭哭蟲的戰鬥一樣。
我什麼時候才能變強呢?可以不用他人的救助昂然立於這天地之間?
輕聲一歎,楊陽靠向一堵石牆,並攏雙腳,手臂環住膝蓋。她並不擔心會被永遠困在這裡,神官會來救她——儘管沒有理由,但她就是這麼確信。自青年回應了她的呼喚的那一刻起,這份信任就無意識地根植在她心底。楊陽之所以歎息是因為不甘心自己總是被救的立場。
算了,萬事開頭難,隻要繼續努力,我總有一天也會成為一個對他人有用處的法師的。楊陽寬慰自己,撥散心頭的烏雲後,她頭一個想到的是那些讓她心係掛念的人們,黑眸浮起憂慮。
神官他們現在不知道怎樣了,希望彆和我一樣中了偷襲才好
雷南郡總督沙姆細細打量眼前的三人組。
領頭的青年如博爾蓋德所言留著一頭罕見的過肩銀發,修長的身材罩著月白色的衣裳,秀麗端正的五官漾著開朗親和的微笑。如果沙姆不是打算暗算他,真的會對這樣討喜善意的笑容產生好感。他身後的男女隻有十來歲,男的似乎還要小一些,生得一個俏一個酷,此刻一致板著臉,眼神充滿警告意味地瞪著他,隻差沒在額頭寫“快把人還來!否則——”。儘管論氣勢是比那青年狠上許多,但沙姆還是沒把他們放在眼裡。
事實上,沙姆現在十分輕視這三人。雖然博爾蓋德千叮萬囑他不可輕敵,但是等親眼見識了所謂“勁敵”的廬山真麵目後,湧上他心頭的第一句話仍是“什麼!就這種貨色!?”——一個黃毛丫頭,一個黃毛小子,一個黃口孺子組成的隊伍。這樣的隊伍,居然要哈梅爾商會長投入五名白銀劍士(注劍士分五級,從上到下依次為黃金、白銀、紅銅、黑鐵和青瓷)、三名八段法師和兩名a級賞金獵人;還要搭上他府裡近百名部下?沙姆不禁覺得博爾蓋德太小題大作了,雖然其中一個是北之賢者的師弟,可沙姆看他一副文弱好欺的模樣,實難相信他會有什麼驚人技業。先前他進辦公室時因為沒看到腳下高高的門欄,給雷南郡總督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若非地毯夠厚,他那張俊臉早就破相了!這麼毛毛躁躁的家夥,沙姆真懷疑他究竟是不是穩重端嚴的賽雷爾的師弟,搞不好是個冒充的。
但既然他的上司已計劃好一切,他這個做下屬的也隻好照辦。反正敵人越好對付,他就越輕鬆,省得掉腦袋。而且這三人來的時機也很巧,正好賽雷爾和邱玲前腳走,沙姆不禁認為連幸運女神也站在自己這邊,當下他就照事先背好的台辭開始說話。
“你是說陽已經離開這裡了?”
聽完沙姆的說辭,神官詫異地眨眨眼,昭霆和耶拉姆更為這個意料之外的發展錯愕不已。沙姆點頭強調“不錯!很抱歉我們誤會了那個少女,真正的犯人另有其人,我們已經查清楚了。”
“那、那她現在人呢?”昭霆追問。友人的冤情得到昭雪的確是好事,可因此找不到人就不好了。她心想今天是怎麼回事,老跟表姐失之交臂,黴星高照嗎?
“有位叫博爾蓋德的先生把她帶走了。”沙姆順利投下餌,不意外地看到三人露出驚訝的表情,“不知為何,他出錢保釋那個少女,還拿出許多證據替她開罪,然後一等我們調查清楚,正式釋放她,就馬上把人帶走了。博爾蓋德先生留話要你們三位移駕‘金鹿旅館’,他在那家店預定了席宴為你們接風,當然那個少女也在那裡等著與你們彙合。”
“那個博爾蓋德”耶拉姆無法置信地喃喃自語。昭霆跳起來,一邊歡呼一邊拉神官的袖子“好樣的!我真要重新看待那個渾身銅臭味的老頭子了!走啦、走啦,神官先生,我們去見陽!我們去吃飯!”
神官任她拉起,狀似無意地問沙姆“請問,總督認識博爾蓋德商會長嗎?”沙姆一怔,隨即滿臉堆笑“身為埃特拉人,誰會不認識堂堂第一商會的主人呢!其實我蠻好奇的,你們是怎麼和那種連我都巴結不上的大人物結識的?而且博爾蓋德先生還稱呼你們為恩人,對你十分推崇。”神官連連擺手,神色羞赧“啊,那個,隻是小恩惠,沒什麼大不了的!”
沙姆一瞬間有些不忍將這個單純的青年致於死地,但他很快就拋去動搖。比起他人的性命,沙姆還是更寶貝自己的小命和烏紗帽。
“那麼,我讓部下送你們一程。”
“這個不用了吧。”
沙姆笑嗬嗬地道“就當是我對你們的陪罪吧,畢竟我關押過你們的同伴啊。”神官這才沒有繼續推辭,於是六名孔武有力的士兵在總督的傳喚下入內,朝三人行了一禮後,帶他們走出辦公室。
昭霆蹦蹦跳跳地一馬當先,心裡漲滿雀躍之情。神官和耶拉姆悠閒地跟在她後麵,再後頭是那六個士兵。
“神官大人。”
“嗯?”
“為什麼打走出辦公室我就覺得氣氛怪怪的,是我的錯覺嗎?”
“不是錯覺,我也感覺到了。”神官祖母綠色的眸子浮起尖銳的笑意,然而他的唇角仍舊保持開朗的弧度,讓人絲毫看不出破綻,“有股討厭的刺癢感盤據在脖後根,說白點就是殺氣啦。”唉,那位總督的部下實在是好無能!如果不是他們太白癡,我還想看在他剛才那麼搏命演出的份上,給點麵子暫緩出手,裝作上當去那家旅館看看熱鬨的說,現在什麼興致都飛了!那兩個跟蹤博爾蓋德的家夥就不知比他們厲害多少倍,起碼沒令耶拉姆驚覺,當然要瞞過我還是不可能的。
少年沉默半晌,小聲問“莫非博爾蓋德沒有放棄?”
“廢話!像我這樣的天才可不是到處都撿得找的!”
“可是為什麼會在總督府?”
“很簡單,沙姆和那老家夥是一夥的。”神官聳聳肩,耶拉姆聲音一沉“那麼楊陽——”
神官眼神一冷,雙唇抿成一線。耶拉姆見狀,會意師父動了殺機,也暗暗繃緊身體“現在出手嗎?昭霆誰帶?”神官緩和神情“我來吧,你下手彆太狠,那幫家夥隻是拿薪水才做這種事。”
“嗯。”
下一秒六個士兵隻覺眼前一花,已不見銀發青年的身影,同時其中兩人感到頸後一涼,便即著道。瞬間幫徒弟擺平兩個包袱後,神官迅速退回,抱起昭霆朝正門衝刺。隻慢了一步,耶拉姆也解決了剩下四個追上來。
“啊——”當昭霆回過神驚叫時,神官已衝破大門的防線奔進一條小巷,將她輕輕放下。這回耶拉姆足足慢了六拍才抵達。
“怎麼回事?”昭霆也是反應靈敏的人,一見師徒倆凝重的神情,立刻猜到事情有變。神官將總督和哈梅爾商會長暗中聯手,扣壓了黑發少女做人質,意欲置他們於死地的推論簡要敘述。
昭霆不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和他又沒仇?”